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三天已然过去,第四日午后,宝船顺利抵达仙川省首府素洲。

    从地图上看,素洲是凸出在海洋中的半岛,大运河犹如一条丝带,连接南郡和素洲两块大陆,宝

    船从这里的入海口出发,从内陆进入海洋,转走海路,停泊在素洲久负盛名的繁华港湾——仙游港。

    栗夏立在甲板上,放眼望去,码头上挤满观瞻圣驾的百姓,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码头一条坦途大路,正中设立隆重的明黄卤簿,红衣官员分列两侧,大路自码头一路延伸进远处郁郁葱葱的连绵

    群山之中。

    伴着淡淡的海洋气息,这里的空气更为通透,只是相比于温城,这里的湿热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栗夏来了不过五分钟,已经汗流浃背。

    “主儿,天儿忒热了,咱们回吧?”站在身后的婢女道,

    栗夏回首看了一眼她稚嫩的面孔,淡然地点了点头。

    自从那日的萱儿咬舌自尽未遂,被抬走之后,她的身边又换成一张新的面孔,栗夏连名字也懒得记住,因为记住名字,便会不由自主地走心,她的心会痛。

    来到这个世界,日日活在赵泽无处不在的恐惧之中,失落、伤心、迷茫、无助仿佛司空见惯。为了防止内心崩溃,栗夏给自己设置了看似坚硬的“保护罩”,但每次目睹萱儿这般,都会在形成隐隐的划痕,栗夏时而感觉防护系统千沟万壑,若能望之,肯定触目惊心。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刺眼的阳光令人眩晕,恍惚中,一袭黑影闯入视野。

    “王爷金安。”身后小丫头跪地颂道。

    栗夏视力恢复,眼前出现赵沛放大的俊颜。

    “王爷安。”栗夏躬身行礼,状态明显不太好,神情有些恹恹的。

    “侧王妃,皇后召见,赶紧去吧。”他望向她,眸底噙着关怀之色。

    “谢王爷。”栗夏道。

    新皇登基之后,皇后显然没有当太子妃时那般悠闲,栗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次突然召见,不知有什么紧要事。

    栗夏带着萱儿走进船楼,帝后寝宫位于三层正中央,二人上了二楼,便有皇后近侍前来引路,顺便把小丫头拦在殿外。

    “主儿?”萱儿还不死心,口齿不清地叫着。还好太医来得及时,护住她大半的舌头,只是影响到些许发音。

    “在这儿等我。”栗夏道,便随着宫女们上了三楼。

    不想甫踏入宫室,一股寒意迎面扑来,外头如同三伏的天气,这里反倒像是雨后寒秋。

    “为何这般凉啊?”栗夏低声询问引路的女官。

    女官似有难言之隐,默默摇了摇头,只带她进到宫门口,便俯身退身出去,并举着双臂带上宫门。

    栗夏被她搞得满腹疑问,环视偌大个宫室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夏儿,你来了?”一道声音从缓荡的轻纱后面传来,是皇后。

    鲜少有人唤她闺名,栗夏加快脚步,穿过幔帐,只见一袭纤瘦身影卧在榻上。

    “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栗夏猝然跪地参拜,却被她疲惫的声音打断。

    “你过来。”

    “是。”栗夏起身上前,横卧在榻上的女人渐渐映入眼帘。

    褪去高高在上的尊贵光环,女人苍白虚弱尽收眼底,她黑白分明的瞳孔望向栗夏,无助的表情让人怜惜。

    栗夏半跪在榻下,轻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努力扯出一个端庄的笑意,“扶本宫起来。”起身时,一块红色布料从衣摺中滑落,栗夏看出那是幅绣了一半的肚兜。

    “娘娘,您……”她仿佛猜到什么,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皇后俯身拾起,纤长手指轻轻抚摸着细密针脚的“吉祥如意”,绣眸似有氤氲,“你猜得没错,本宫小产了。”

    栗夏一惊,这是涉及国本根基之事,不知为何叫她,连忙跪地问道:“娘娘,皇上可知?”

    皇后虚扶一把,示意她起来,“圣上已知晓。”

    栗夏这才略略放了心,这才敢问:“娘娘唤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圣上尚有一事不知。”皇后瞅着她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语速很慢地说道:“方才太医来过,说本宫此次小产伤及根本,加之常年操劳虚亏得紧,长此以往,恐难再孕。”

    不等栗夏接话,她便又道:“本宫知道,他们是缓着说的,怕是已成定局。”说着两行清泪滚落。

    栗夏明白她的意思,当今帝后鹣鲽情深,皇帝是千古难遇的帝王,婚恋观超前,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被坊间传为佳话,即便百官谏言,坚持不纳妃嫔,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必然令皇权不稳,皇帝刚刚登基,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话到此处,栗夏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探了探身,“奴婢能为娘娘做点什么?”

    听她如此说,皇后眸底略略有了些神采,自明黄色枕头底下呐出一封书信,放在托起栗夏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信封非常普通,民间常用的那种。

    她仍旧犹疑不决,栗夏问道:“娘娘想让奴婢代为传信?”

    皇后低眉,点了点头,道:“虽然不该瞒着圣上,但事关重大,本宫还想寻求补救之机。”

    “娘娘为何找到奴婢?”栗夏问。

    “因为这一线生机与你多少有些关联。”皇后道。

    “娘娘欲寻当年照看王妃的那位郎中?”栗夏说出心中猜测。

    皇后微微一笑,“怪不得七弟钟情于你,连五弟也对你赞誉有加,果然冰雪聪明。”她顿了顿又道,“本宫听闻蕙儿提及,也暗中打探到今日千叟宴上,这位名叫“凝宵子”的郎中将会现身,

    听闻他为人低调,请你代为传话,本宫想见他,请他再行入宫。”说着竟欲起身行礼。

    “再行?”栗夏小心探问,“娘娘的意思是……”她的目光移动到皇后的腹部。

    皇后微微点头,“本宫有孕便是‘凝宵子’开的方子,与皇上一并服用,开始本宫心存疑虑,不想果然奏效,只怪本宫体弱,没能护好龙种,虽然他说过不再入宫,可是……”皇后说着,几欲起身行礼。

    栗夏连忙按住她,俯首道:“娘娘不可,万不敢当!奴婢不负娘娘所托便是。”

    皇后望向窗外,语气颇有感慨,“夏儿,世人道‘高处不胜寒’,新皇登基,外戚不可实权,内外事务千头万绪,本宫不想令皇帝心烦,只能先辛苦你了。”

    “娘娘哪里的话,”与之“共事”许多,栗夏感觉皇后性情温婉宽厚,又识大体,内里一直当她是朋友,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姜氏生产之日,栗夏见过那位郎中,一袭黑衣颇为神秘,赵泽对他的态度不但看重,简直可以说是敬畏,不知到底什么来头。

    既然能够出席“千叟宴”,肯定有官方注册的身份,这次便可以真相大白了,只是这件事莫名感觉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栗夏一时也说不上来。

    “娘娘身体虚亏,何以让宫室如此清凉,更加伤身啊。”看到皇后面无血色的样子,栗夏忍不住提醒。

    皇后叹道:“本宫年过三十骤然小产,内里燥热如火,即便如此清凉仍燥热难耐,太医已开了调解之方。当务之急,还是子嗣要紧。”

    不知为何,她的神情落于栗夏眼中,竟与当年的姜蕙如出一辙,栗夏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想说的话,只得劝慰道:“娘娘身子也要紧,要留得青山在。”

    从皇后宫中出来,栗夏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脚步声传至耳畔,小丫头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问道:“主儿,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栗夏蹙眉,低声斥道:“这也是你能问的?”

    “主儿恕罪,”萱儿连忙道,“奴婢也是想为主分忧。”

    栗夏冷笑,“分忧?少问两句便是分忧了,别忘了你上一个的舌头是如何掉的。”

    宝船入港,停泊在海面之上,码头人潮汹涌,比过节还热闹。

    码头附近特意修建了行宫,以便皇帝和随驾人员居住。

    当晚的“千叟宴”设置在御驾宝船之上,为了观看焰火和海灯,要停在距离岸边五十里的位置。

    为了保障御驾安全,赵泽从两天前便已经安排调度禁卫,布置安防工作,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按理说,此时此刻,最不希望宝船出事的除了皇帝,便应该是他了。

    可他是男主,所作所为取决于作者为他暗中铺好的路,从赵泽最终目标“登基”来看,皇帝也的确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皇帝落水”到底是不是他所为,栗夏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看来还是要借助赵沛的智慧了。

    夜宴当晚,栗夏袖中揣着皇后的信,拿出腰牌给小丫头看,“你今晚待在房里,哪都不要去,当然也不用咬舌自尽,若王爷问起,如实说我得了皇后的令,有公务要办。”

    萱儿居然认真思考须臾,点头道:“是。”

    弄得栗夏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以她的功法,完全可以在船上来去自由,却是难以瞒过赵泽,就像这次,虽然小丫头不知皇后托付的内容,涉足中宫的事必然已传进赵泽耳朵,他已在她身边布下无形之网,想要彻底摆脱他的控制,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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