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栋红砖平房每栋六户,一共108户,这次搬家的不但有板房区的家属,也有第一批会战过来的职工家属,他们搬来后住在厂子另一边的大型板房区。

    这108户人家总计500多人,是水电厂最早扎根的家庭。从此以后,辽河油田又从地方及新疆克拉玛依、山东胜利油田抽调抽调了大批职工。

    水电厂也在几年之后,从不到七百人的小厂,发展成为三千来人的大厂。

    十八栋砖房旁边盖起又一片平房后,原来的平房就被大家统称为“老十八栋”,所有住过“老十八栋”的人具有共同的身份认同,他们是水电厂资格最老的、来自大庆的原住民。

    沈家已经搬进十八栋的新家,搬家前一天,两架马车运来了沈妈的大件家具,左邻右舍还一起帮忙抬了家具进屋。

    大屋的家具都是簇新的,大双人床贴着墙和北窗,沈妈还让家具师傅配套做了个床头柜。正对床立着个大衣柜,里头已经快塞满了。对着屋门放着五斗橱,上面放着插了塑料花的花瓶,旁边是茶壶茶碗。南窗台放着两盆花,窗子底下放着两个木头板凳,旁边是个纸箱子,里头装着沈爸的心肝宝贝,从大庆带过来的两只鸽子正在咕咕叫得欢。

    南屋朝阳光线很好,对着屋门放着沈家原来的双人木床,床头对着窗户,隔窗看见厨房的一面窗。沈爸心爱的大木头桌子放在南屋进门左手,占了整整一面墙,桌上是沈依喜欢的橘色小书架,桌前放着把木头椅子。

    北屋进门是个小走廊,两面墙上已经被沈爸钉上了好多挂钩,走过门廊左手边靠墙横放着沈妈的两个红木头箱子,现在充当着桌子的角色。沈妈的缝纫机贴墙在北窗户下头放着,右手边是沈依的蓝色铁艺双人床。

    三个屋的窗帘已经挂起来了,都是浅绿色竹纹的图案,已经在沈家挂了快十年,还没怎么褪色,竹子依然鲜嫩。

    院子里的菜窖已经装进了准备过冬的白菜土豆大葱萝卜,仓房里最先入住的是一堆盆儿,洗衣盆和脸盆脚盆摞得高高的,没有地方归置的杂物都放在这个仓房,地上排排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双鞋。

    厨房里有了炉灶,旁边放着液化气罐。后勤借的办公桌贴墙立着,上面放着洗菜盆、菜板和菜刀。折叠餐桌椅和大面板都贴另一面墙放着。从大庆带过来的小厨柜贴着炉灶,里面装满碗筷和油盐酱醋。地上放着两个咸菜坛子,还有个磕掉色的搪瓷盆,盆里放着鸡蛋、蒜姜、洋葱和大头菜。

    整整忙了三天,沈家终于归置利落,按沈妈的说法:“总算有了家样儿了!这两个月跟逃荒的一样,吃不得吃,穿不得穿,住不得住。”

    墙上的石灰味儿还没散干净,沈依的姥姥就带着沈依从佳木斯到了盘锦,沈爸找车去沟帮子车站接回丈母娘和二女儿,沈艾已经不大认识爸爸,怯生生地躲在姥姥后面不抬头。

    姥姥和妈妈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母女重逢热泪涟涟,沈艾看着也快要掉眼泪。

    沈依过去拉起沈艾的小手:“小艾,我是姐姐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沈山也凑过来:“二姐,我是沈山。”

    沈艾看着眼前的两人,熟悉又陌生,她抬头找姥姥。

    姥姥摸摸她的头,就去看小外孙,然后在大屋床上落座。

    她笑着叫沈依和沈山:“快过来,让我看看外孙女、我大外孙。”

    沈依听姥姥叫自己像叫外甥女。

    “这俩孩子长得多俊,跟过去年画里的童男童女一个样。”

    沈妈笑了:“娘,人家童男童女都胖嘟嘟的,咱家这俩太瘦了。”

    老太太自有一套说法:“谁说只有胖的才有福气?天上的仙女不都瘦瘦溜溜的?”

    沈依暗笑,姥姥说得没错,仙女胖了哪还能飞得动?

    姥姥听说闺女转行当了中学老师,沈依马上就上一年级了,啧啧称赞着闺女。

    “小依的聪明劲儿随你,你小时候学习多好啊,我每次去开家长会都贼骄傲!”

    沈妈担心老娘累着,劝她上床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去澡堂洗个澡。

    姥姥其实一点也不老,刚过53岁阴历生日。她生了八个孩子,就大女儿和女婿来了油田,待遇虽然挺好,可是荒郊野外的,各方面总是不如城市,她经常替替大闺女委屈。没想到今年闺女一家被发配到条件更加艰苦的辽宁盘锦,这闺女是泡在苦窝窝里了。

    她今天一到沟帮子火车站,心就凉了半截,她在佳木斯生活了大半辈子,习惯了俄国人设计建造的高大气派的佳木斯火车站,看到这个灰秃秃像锅帮子的车站,再瞧瞧来来往往的老乡,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

    从车站来闺女家的路上,她望着车窗外大片大片的稻田、荒草窠子和水泡子,心里一揪一揪的疼,这是啥鬼地方?比老五老六下乡的农场都不如!更没有佳木斯像样!

    这路过的小镇也土里土气,女婿说盘锦暂时还没有公园、电影院和大百货商店。这盘锦油田不就是个大农村吗?

    这日子过着过着咋还抽抽儿了?这条件比闺女结婚去大庆的时候还艰苦,可是那时候他们两个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吃苦受累忍忍就过去了。现在闺女虚岁33了,还成了四个孩子的妈,这往后的日子可够煎熬的!

    姥姥见到女儿和外孙们才放下紧绷的那颗慈母心,各人有各人的运道,闺女也会苦尽甘来,当娘的就多伸手帮一把。她原来不放心家里还在上中学的老闺女小儿子,打算春节前就赶回去张罗过年。她现在打定主意,呆到小外孙满周岁再回家。

    家里三闺女三儿子都二十大几了,还操持不了一个家?回城的知青啥不能张罗?让老伴儿过年受累掌勺,家里几个孩子肯定能过一个好年。

    姥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姥姥全程一只眼睛盯着包裹,一只眼睛盯着沈艾,真是累得不轻。

    姥姥睡醒的时候,天色已晚,沈爸沈妈在厨房已经包好了两大盖帘水饺。大蒸锅冒着热气翻腾着水花。

    沈家的三个小萝卜头坐在餐桌旁,妈妈让沈依带着弟弟在单独的小菜板上包饺子,她给几个孩子准备了半碗玉米面,每人给了巴掌大一个小面团和一个碗底饺子馅,让他们自己玩。

    沈依和姥姥打招呼:“姥姥,你睡得可真香,都打小呼噜啦!”

    沈山是姐姐的应声虫:“我听见啦!”

    沈艾已经和姐姐弟弟熟悉起来,也笑着点头。

    姥姥笑眯眯地说:“到我闺女家了,可不睡得踏实。”

    沈爸的爹娘前两年都已经过世了,他把丈母娘当亲妈孝敬。

    “妈,睡得解乏吗?咱们这就下饺子吃,白菜猪肉馅,还搁了把嫩蒜苗。”沈爸对自己家的饺子一直信心满满。

    “我有口福了,尝尝女婿包的饺子!”姥姥是激励型家长。

    这顿迎客饺子味道确实鲜美,两盖帘儿的饺子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沈爸还劝着孩子们,“原汤化原食,谁再喝碗饺子汤?”

    沈依和弟弟妹妹一起摇头,“小山都撑得打嗝了,不能再喝饺子汤了,肚子会爆炸的。”

    “行,你们进屋里陪姥姥唠嗑,我和你妈收拾好厨房就进去。”

    厨房暖气不足,不烧水做饭的时候,比里面屋子里冷好几度。

    姥姥带着孙儿孙女进了屋,沈依开始做起了导游,带着姥姥参观自家的弹丸之地。

    走进沈依住的北屋,姥姥看见了那两个红木头箱子。

    她抚摸着箱子,“这还是当年给你妈的陪嫁,还有个蓝皮箱是你妈上中专的时候买的。”

    沈依对家里的东西了如指掌,“皮箱在大屋大衣柜顶上放着呢。”

    红木头箱子上头的白墙上挂着大像框,浅色花纹的垫纸上是十几张错落有致的照片。里面多为沈爸沈妈年轻时的照片,还有沈依和弟弟妹妹上了颜色的百日照。

    沈依指着一张照片,问姥姥:“看这张照片多有意思,我妈和两个阿姨都扛着锄头。”

    姥姥有些老花眼,凑近端详着,“那时候学校都要学农,你妈就去了不两天,还和同学扛着锄头装相。”

    “我爸这张更装相!”沈依指着爸爸和同事一起端坐读书的照片,“他还戴眼镜呢,我爸眼神可好了,根本不近视!”

    后来沈依才知道,六零年代年轻人拍照的标准摆拍姿势就是这两种:端坐读著作和肩扛锄头。

    她和姥姥火眼金睛,从一堆照片里挑出来了沈爸沈妈的两张经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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