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云淡天高和五谷丰登让油田的大人孩子心情都倍儿爽。
金色的稻田准备收割了,一篓一篓的螃蟹上了各家的餐桌。
这段日子,水电厂家属区一直飘荡着蒸煮螃蟹的味道,久久不散。
太阳好,又有风凉,沈爸新拽了两根晾衣绳。沈妈说要去去夏天的潮气,她把家里的被褥连拆带洗,狂晒了两天。
洗被单是个大工程,大铁皮洗衣盆这几天总是泡着床单。沈小四不高兴了,他乍拔着小短腿儿,扒着盆儿,小手指着他的御用澡盆,嘴里啊啊喔喔的。
夏天的时候,沈妈在院子里给老儿子冲凉,沈小四可是每天都要在澡盆里扑腾的,别提多带劲了。
沈小四没满月就跟着父母下辽河,沈妈总是觉得亏欠着这个瘦巴巴的儿子,沈依、沈艾和沈山周岁的时候,都照了相。只要有机会回佳木斯,哪怕是孩子跟着亲戚回去,沈妈都让孩子去照相馆拍照留念,她从不吝于这笔支出。油田还没有照相馆,沈小四已经快一岁三个月,还没有拍过照片。沈妈听说附近的老田家准备私人给拍照,不管技术怎么样,她都要带孩子去看看。
盘锦虽然在关外,但是比大庆暖和多了,几乎遇不上大雪封门寒风刺骨的天气。这里是鱼米之乡,大米和螃蟹早就俘虏了沈妈的心。
油田不缺吃喝,厂子里职工家属也都有活儿干,但是城市里长大的沈妈知道这儿缺什么。诺大的油田有十几个厂子,好几万人,只有总部机关有所完全中学。水电厂坐车到机关中学要四十多分钟,住在机关附近的孩子才有机会上高中。
水电厂子弟学校的洪校长使出洪荒之力,也只堪堪搭起了初中教师的队伍。水电厂高中教室的招募工作还遥遥无期。上届初三毕业的学生们都在家里蹲着呢,这二十多孩子岁数半大不大,真愁人呢。
听说油田很要成立个技工学校,这些学生以后的出路就是考技校,毕业后就在油田当工人。职工们挺高兴,家属们最近都在热火朝天地聊着新技校能有啥工种,孩子初中毕业考个技校。十八九岁就能上班挣工资了。
沈妈不以为然,她不懂什么人生规划。但是沈妈是谁?当年佳木斯二中的学习委员,老师同学心里妥妥的大学苗子。沈妈心里有一个执念,她的儿女不会陷入贫穷,不会错失大学的机会。只要这几个孩子成绩优良,她都要送入大学。她做不了大学生,那就做大学生的妈!
在沈妈的殷切期待中,沈依背负起老沈家的第一个大学梦。
二年级放学依然很早,下午三点半沈依和孙娜、丽华、香香结伴儿往家走。
操场上来了不少大人,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几个小丫头看热闹不嫌人多,看见体育老师也在,就凑过去打听。
“操场这礼拜当场院用,家属队要晒稻谷,三分厂也借这块地儿当场院。”体育老师也刚接到通知,他还得琢磨下礼拜带学生们做啥室内运动。
中午沈妈蒸了一大锅茄子土豆,熟茄子撕成条儿,放到压扁的熟土豆上,拌上东北的黄豆酱,香喷喷的下饭菜。
大家吃米饭,沈爸自己吃剩花卷儿。他碗里的茄子土豆拌的是香油蒜泥。沈爸说吃面就蒜才对庄,盘锦大米也不好使。在老沈家,面食的灵魂伴侣就是大蒜!
沈妈和沈爸说起学校操场被征用的事儿,”以前都用机关大院做场院,今年还用上操场了。学校还不给弄得灰土爆尘的。”
“三分厂刚给你们学校送了两三百斤葡萄,借个操场用几天还不行?洪校长不会算账?”沈爸提醒媳妇儿。
“原来是等价交换啊。”沈妈笑了。“洪校长还挺精。”
沈依听到葡萄,忍不住要流口水。“玫瑰香真好吃,我都没吃够。”
沈艾和沈山也凑热闹,俩人还为虚拟的玫瑰香争执起来。
一个说,“我也没吃够,我能吃好几串儿葡萄!”
另一个说,“我比你胖,我还能多吃一串儿!”
沈妈想起香甜的葡萄,“三分厂的劳改犯挺能耐,培育的玫瑰香听说在省里都出名。”
沈爸略知一二,“盘锦这边的劳改农场关的不是战犯就是□□,好些个搁过去都是大知识分子。”
沈妈想起了洪校长的难处,“这么多年了,劳改犯都成老头子了,比我爹岁数都大,也没多大危害了。你说能不能有放出来那一天?过去的知识还能捡起来不?能当个中学老师就挺好。太太平平地过完一辈子。”
沈爸笑她异想天开,“这都多少年了?现在都要学简化字和拼音。上面能给他们安排个工作就了不得了,还能让他们教书育人?”
礼拜五上学,沈依隔着教室窗户,就看到操场上的卡车开过来开过去,像当初她家从大庆刚到辽河那天的景象。
放学的时候,操场已经变成了大场院,一个又一个金黄的稻草垛子堆得又大又高。
皮小子们按耐不住惊喜,他们往年在场院可是把稻草垛子当成碉堡,爬上爬下藏猫猫。有几个孩子已经约好,吃过晚饭就来耍。
沈依以前没玩过草垛子,她对气味敏感,汽油味大会恶心,灰尘味儿大会咳嗽。
第二天礼拜六只有半天课,中午放学的时候,昨天那几个男生互相挤来挤去地凑过来。
“沈依、孙娜,下午一起去操场玩藏猫猫呗!稻草垛子可好藏了,人多才好玩儿!”
沈依她们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我们去操场看看吧!”。
她们绕着操场的十几个大草垛子转了几圈儿,有个男生还爬到草垛上,他一下子陷进去多半个人。
沈依觉得挺好,“我下午有空就来看看。”
沈山最喜欢藏猫猫了,她打算带着弟弟来玩儿。
天气凉爽起来,孩子们也不再睡午觉了。吃过午饭,就有人在沈依家后窗户喊,“沈依,去操场啦!”
沈依赶紧打开已经取下纱窗的后窗户,冲外面直摆手。“你们先去,我等会儿!”
沈爸沈妈和沈小四儿还在睡午觉,她还没来的及告诉沈妈要去爬草垛子。
沈艾和沈山在看小画书,五岁的妹妹和四岁的弟弟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黏着自己了。他们俩都在托儿所中班,每天像双胞胎一样同进同出。隔壁小威子家老五和前排国庆经常找他俩一起出去玩。
沈小四先醒了,然后左右开弓,把爹妈都给拍醒了。
沈爸沈妈起来陪老儿子练习走路,他们总觉得小四儿腿软,这孩子喝奶粉口不壮,没有多少奶膘儿,总是瘦巴巴的,瞪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大人,让沈妈的心化成了甜水儿。
沈依说要带弟弟妹妹出去藏猫猫,她没敢说去操场,沈妈前几天洗床单被单累得直不起腰,她不选这时候火上浇油。
“今儿礼拜六,下晚儿蒸包子吃!”沈爸逗着小四儿,提醒着一心往外跑的闺女。
沈妈接住走得越来越稳当的小儿子,“早点儿回来,赶不上溜儿就只能吃馒头!”
沈依跑去叫沈依和沈山出去玩,听说去藏猫猫,沈山立刻蹦着和大姐走。
沈艾的小胖脸儿皱起来,“我不喜欢藏闷儿,找人太难了。”
离开父母家人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沈艾变得缺乏安全感,她就喜欢赖在爹妈身边呆着。下午妈妈还要教她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她可不想出去躲猫猫。
沈依带着弟弟沈山去了操场。
场院里十几个孩子没有女生,只有一个短头发的沈依,她从小淘气,爬树摘过榆钱儿,扒铁丝网进过葡萄园,还曾经去消防队西瓜地里摸过瓜,这些战果不逊于身边任何一个男生。
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把稻草跺烤的热乎乎的,沈依也不怕稻穗扎人,她利落地爬上了稻草跺,闭上眼睛,躺进草垛子里,闻着稻草的清香,还有太阳味儿。天空蓝得发白,像洗掉了色的蓝色床单。白色的云朵左边三朵儿,右边两朵儿,云朵在蓝天上缓慢地移动着,有一朵云彩像一只带犄角的山羊。
憨宝沈山等了姐姐半天,听不到上面的动静,他喊沈依,“大姐,我也要上去!”
沈依让俩大个子男生帮忙举着沈山,她在上面使劲儿,把弟弟拉上了稻草跺。
沈山爬上了高高的稻草跺儿,四岁的他心里害怕,他紧紧拉着姐姐的手,害怕掉下去。
沈依让他躺在自己身边,看蓝天白云,让他看哪朵像小狗,哪朵像山羊?沈山喜欢小动物,他要找像小白兔和小鸭子的云彩。
秋风吹过的时候,身上一片清凉。没风的时候,阳光打在身上,热乎乎的。这种等待秋风吹过的感觉好奇妙啊。
沈依和沈山姐弟俩躺在稻草跺上看天,下面的男生们闹不明白,这蓝天白云有啥看头。他们等不及跑走继续他们的游戏。
沈依和弟弟舒服得快睡着了,她都做起了大草甸子上摘野花的美梦。
隐隐地她似乎听到有人小声喊她,“沈依!快点下来!”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更急促:“快下来,劳改犯来啦!我们先走啦!”
沈依看了下天,带犄角的山羊还在天上慢慢飘呢。
她心想:“劳改犯有啥好怕,人家还种出了玫瑰香。”
她趴坐在草垛子里,看着场院里十几个男生狼奔豕突地跑向家属区。
“回家找妈的胆小鬼们!”沈依想起父母那天聊天的话,“三分厂的劳改犯都是战犯□□,比她姥爷岁数都大。”
她对劳改犯挺好奇,想知道有聪明脑子的劳改犯长什么模样。
她眼瞅着,旁边稻草跺旁来了俩瘦老头儿,紫红色的衣服,一个老头还戴着眼镜。
沈依观察着下面,脑子里一个小人儿说:这俩老头儿是好人,是种葡萄看场院的。另一个小人儿说:他们可能是坏人,万一他们是来和谁接头的,自己和弟弟就危险了。
沈依的脑门儿开始出汗了,她后悔没有和那些男生一起跑。正在这时。沈山奶声奶气地声音响起,吓了她一跳,“大姐,我数完羊了,咱们下去藏猫猫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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