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峘坐在帐中,临边风雪更盛,狂风席卷帐外沙土石粒腾空,又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掩落,边关将士们面上覆着风霜,身姿却依旧挺立。
“幸有将军,这才将棉衣筹备齐全,手下那些士兵都能过上个好冬,我这就遣人将棉衣发放下去。”副将朱乾手捧厚实的棉衣欣喜道。
沈峘难得嘴角噙了笑意,棉衣这样快的备齐是他没想到的,其中自然不乏许梅娘的功劳:“旧的棉衣不要扔。”
朱乾放下手中棉衣,从腰间取出一壶烈酒灌入喉中,烈酒一路温热了脾胃,身上顿生汗意,在这严寒边境将士们多以此暖身。
“将军放心,大都是贫家子弟,即便有了新衣也不舍得将旧的棉衣扔了。”朱乾还道是沈峘不知贫家之事,才有方才那话。
“我要这旧衣有用处。”沈峘见朱乾误会自己的话解释道。
朱乾探着身子靠向沈峘不解道:“将军要这些破衣有什么用处?”
“今晚我要夜袭阿涉川手底下北原部族。”沈峘沉眸,冷峻的面上乍现杀意。
“看天象明日要迎来入冬后最寒冷的一日,阿涉川绝对会在这天进攻,蛮夷深知深冬作战有利,我们的将士不如他们抗寒,他必趁这日开战。”沈峘话出,朱乾忙正起身,在一次次战败后,朱乾听闻阿涉川要举兵进攻心中一紧。
“我们本就处于下风,再加之天寒,阿涉川的三大部族皆生于邗驼山下,常年冰封万里,这种天对于他们算不得什么,可是我们的将士却实属难捱。入冬以来大大小小战役已经打了多次,竟是一次都未胜,这次他们若是全力进攻,只怕昭南关难保。”朱乾没了先前嬉闹之意,在阿涉川手中吃了多次败仗,他现在一见到虎帐军旗就发怵。
朱乾背了手在帐内来回踱步,半晌问沈峘:“朝廷可有消息?”
早在一月前沈峘不仅上奏了棉衣匮乏之事,还另奏有战事节节退败,敌众我寡,需朝廷遣军队支援,可这些奏章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沈峘一抬眸看向朱乾,二人一对视后挪开眼,心中都知晓朝廷的无能,可却不能言明。
“现下的人手夜袭阿涉川可有胜算?”朱乾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沧桑之意。
“明日开战我们必输!”沈峘凝视前方,沉稳平静说出此话。
朱乾听后立时跪地,盔甲触地“嘭”的一声极为有力:“但听将军差遣。”
朱乾听明白了沈峘的言下之意,若不趁今日夜袭,待到明日阿涉川打来,便再无反抗的余地,所以不论今夜偷袭胜算多少,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对岸阿涉川部族帐中正歌舞鼓乐声奏,正是庆宴中。
“都热尔可有紧盯豫国的那些士兵?”阿涉川手执美酒,微晃酒杯生出条条波纹,身披长毛兽皮大褂,倚坐在帐中。
一旁几个媚眼如勾,微曲发丝披散,额带骨链蚌壳的侍女在旁侍候,女子一偏头叮当作响,极为动听。
都热尔也环抱一美女,咧嘴一笑,高声道:“首领放心,我派人时刻盯着呢,豫国军队多次败退,明日一战便可将昭南关收入囊中,这邗驼山下还有哪个部族能与我们抗衡,哈哈哈哈!”
阿涉川满意的将酒饮尽,抓起一块羊腿撕下一口,一旁侍女拿布替他擦去嘴边肥油:“那沈峘也有些本事,仅凭那些将士也拖了我们这么久,只可惜生错地方,若在我们这面,也能算得上一个得力战士。”
“咱们北原部族的战士个个骁勇,不缺他一个,这沈峘可恶,害死咱们多少兄弟,明日非生擒了他,替兄弟们报仇。”都热尔想起难缠的沈峘,一生气手中的金杯尽碎,吓得怀中美人微微瑟缩,都热尔察觉,捏了捏美人的脸,畅声大笑。
帐内嘈杂声起,热闹非凡,帐外几队暗影悄悄靠近。
北原部族战士个个沉醉于酒意肉香中,竟无人察觉有人侵入。
“这棉衣真暖和。”沈峘听到身后士兵小声说道,面上的萧肃之意也淡了几分,他捏了捏自己身上的棉衣,正是出自许梅娘之手,确实比先前的要厚实许多,行动起来也不碍手脚。
他们一行人渡河而来,北原部族扎营于昭南关对岸,中间隔了条永淮河。
这河说来奇特,如此寒冷天气都没结冰,只是河面上浮了层冰棱碎子。
夜深后,沈峘带着士兵们纷纷下河,永淮河虽没结冰,可入水刺骨寒意袭便全身,将士们一个个冻得发抖,皆咬牙撑着往前游去。
他们一个个手举棉衣于水面之上,保持棉衣干燥不被浸湿,脚下不住的扑腾前行。
待到爬上对岸,将士们已经冻得面色发青,忙脱下铠甲,挤干身上的水。
因着趁夜偷袭为此不能生火烤干,所以士兵们都解下棉衣外包着的干布擦拭身上的水,顾不得衣物寒凉,急急套上厚实绵软的棉衣,再穿戴起盔甲这才缓过神来。
沈峘身子强健,面色倒如常,朱乾早已冻得唇无人色,颤抖不止。
稍作休整后,便紧锣密鼓有序的摸进阿涉川营帐中。
北原部族的士兵隔河眺望,远远瞧见沈峘军队照常在昭南关边界训练。
因着天色暗沉,没注意到那只是一个个穿着旧棉衣的稻草人,安心放松了警惕,下一刻便被人捂住嘴抹了脖子,北原部族失了预警,被沈峘的军队潜入。
一路悄无声息的解决了驻守士兵,趁阿涉川正得意之时,沈峘已经隐在阿涉川的帐子外,自然一句不落的将阿涉川所说听进耳中。
一旁的朱乾恢复过来,还有心思用手肘戳了戳沈峘,意有戏谑,却不料被帐中的阿涉川听见响动。
“什么人在外面?”阿涉川在帐中大喝。
沈峘等人全部严神戒备,月色照在剑锋之上,隐隐寒光乍现,一时寂静无声,唯有呼啸冷风而过的呜咽声。
“是不是哪个喝醉了,咱们不管他,接着喝。”就在沈峘准备动手之际,都热尔在帐中说道。
正在这时,帐子另一面破口而出两个人影,一刀便解决了围在帐外听候沈峘命令的士兵。
沈峘快步赶到时,两个人影已经消失,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尸体,喉间出还咕噜噜淌着血水,人已俨然没气。
看着身上还穿着新棉衣的士兵,棉衣染上鲜血,洇开了一片。
沈峘沉痛闭目,不曾想到阿涉川居然这样警醒,竟被他跑了。
这番动静,周围几个帐子都点起烛灯,呼喝声起。
首领虽跑了,可阿涉川的部下都在,如今这般只得继续行动,沈峘长臂一挥,各方隐藏将士杀入帐中,血意四溅,喊声震耳。
阿涉川的北原部族中许多部下尚不知发生什么,便在梦香中死去。
几个清醒些的,也不敌早有准备,夜袭而来的沈峘军队。
将士们一个个杀红了眼,战友的尸体仿佛还在眼前,对于这伙敌人怎会心软,手起刀落便是一条性命。
沈峘紧追在阿涉川和都热尔身后,誓要一并灭了这个野心勃勃之人。
奈何失了先机,脚程再快也追赶不上,沈峘只得站定,把手中的剑瞄准阿涉川,用劲一掷,本可命中其背心,却被一旁都热尔挡住。
阿涉川闻声回头见到手下被杀,瞪红了眼眸死死的盯着沈峘看了一眼,回头钻入林中消失不见。
沈峘没有再追,对于这里的地形,他不如阿涉川熟悉,这样鲁莽孤身追去,只怕会被阿涉川暗算。
沈峘上前拿回剑,看了看方才还高声大笑的都热尔,此时已经倒地而亡。
密林深处,黑压压的似豺狼的眸子,沈峘立于林外盯着林深处久久未动,与暗处对峙片刻方才转身离开。
太阳升起,白雪被血水染红,尸身遍布,几个将士清扫战场。
朱乾一身狼狈,走到沈峘面前跪下,眼中落下泪来。
沈峘叹息,对于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心有不忍,终道:“因你触犯军规,罚你去领五十板子,领完罚你便走吧,离开军营。”
朱乾嚎啕大哭,倒似孩子一般,往日里沈峘冷峻严肃,他性情好玩活泼,二人相辅相成,一直配合融洽。
昨夜却因朱乾的一个举动,打草惊蛇,惊动了帐内的阿涉川,使他逃脱了去,还害死了自家将士。
触犯了军规,军营里再容不得他,五十大板下去,身后已是血肉模糊。
朱乾哭完摇摇晃晃起身,越走越远,直到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身影,雪花渐渐掩埋了他的脚印。
次日,沈峘午时在军中喝完庆功酒,傍晚回府还有一顿宴席,庆贺沈峘驱蛮夷终得胜。
沈峘即便打了胜仗,面上依旧没什么高兴地表情,一连灌下许多酒,柳磬竹劝不住,只得任由沈峘一杯接连一杯的喝尽。
一旁婢子急匆匆进屋对柳磬竹道沈儒卿急着寻她,柳磬竹只得对许梅娘道:“梅娘你看着他些,我先回去了。”
许梅娘见柳磬竹神色焦急,知她担心沈儒卿,忙点头道:“大嫂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待柳磬竹离席,满桌只剩下许梅娘和已经有些醉意的沈峘。
一时间气氛微凝,沈峘接连饮酒,许梅娘看沈峘似有心事,借酒意发泄,梅娘只在一边旁观不语。
屋外风雪潇潇,屋内暖意融融,二人相对无言。
沈峘抬眼看着许梅娘,似有话要说,却终究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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