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莹湘色的花露,散发着幽幽百花芳香,香料细末加之玉臼的垂捣声,使人心神安宁。

    初阳笼罩,依旧有雪飞落,庭院雪意难融,婢子们隔上几个时辰便要清扫一遍,防止路上结冰。

    许梅娘长指纤纤又取了些沉香、老山檀香与玄参等香料,放入玉色臼子中舂捣,柳磬竹恰在此时掀了帘子进屋。

    “大嫂,你来了,快些坐下。”许梅娘忙起身拉着柳磬竹一同坐下,婢女夏青解开柳磬竹的斗篷,虽打了伞,但斗篷依旧粘上了雪,梧釉忙接过湿了的斗篷,去旁屋使火斗烘干。

    柳磬竹探身近前一闻,淡蛾轻凝奇道:“梅娘你在这里面加了大黄?”

    许梅娘接着捣着香料:“我一向怕冷,炭盆子一夜不熄,时日长了,就有些肝火旺盛,加些大黄好败火。”

    “我把甘松蕊带来了,正好你加进去。”柳磬竹示意身边婢子夏青将甘松蕊从帕子里取出来,一同加进玉臼中舂捣。

    “这是我去岁春时酿的花露,百花香气沁人心脾,里面还加了银丹草。”许梅娘一面说一面将花露与香料粉末融合。

    柳磬竹去洗净手,与许梅娘一同捏香丸,她瞧见梅娘眼底泛青关切道:“你近来夜里可是难寐?瞧着疲乏劳累。”

    许梅娘心中有事,微低了头仔细揉捏香丸,嘴边挂了清浅笑意:“睡得不沉,总是半夜惊醒,所以制些安神香丸。”

    “那个婢子都招了吗?我后来听说此事被吓了一跳,还好你当时反应快,要不真伤了那婢子性命,外面还不只要编排什么疯话。”柳磬竹捻起一块香泥,滴入炼蜜,轻轻揉搓,一个小巧褐色香丸便赫然出现在手心。

    许梅娘取来一个木匣,将搓好的香丸放入其中,一个个小心摆放好,才答道:“招了,是赵婆子指使她去爬主子床,赵婆子自从由采买调至看管库房,心有不甘,想要推个婢子上去,占了将军宠爱,她也有望再回去管采买。”

    “赵婆子在将军的酒里下了迷魂药,只是没料到被栎庆撞破,将军醒来神志不清还当是在军营中,把那个婢女当成细作,所有谋算付诸东流了。”

    柳磬竹听后惊诧,小小家奴竟这般大胆,敢算计主家,从前竟是被这些蛇蝎妇人蒙了眼,忙道:“那赵婆子如何处置?”

    “将事情问出来,我便把一干有关的人都交由将军处置了。这其中或有府外之人参与其中,涉及军情,非我所能详查。”到底沈峘是被谋算的人,既然事情明了,他也清醒了,这些仆人怎么处置许梅娘就不再操心。

    “那这事和程嬷嬷有关吗?”柳磬竹想到单凭赵婆子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脉去调动,若说程嬷嬷没参与只怕没人相信。

    许梅娘微微一笑,笑中包含着许多意味,只是眼中并无多少笑意:“将军既相信无关,便是与此事无关。”

    柳磬竹见许梅娘这般,晓得她心中是动了气,这些仆妇谋算来谋算去,哪怕联合外人谋算主家,不过是为了打压许梅娘这个当家主母。

    程嬷嬷已经多次生事,不尊主母,寻梅娘的麻烦,可沈峘并没有好好责罚过程嬷嬷,许梅娘怎会不生气。

    “这是沈峘不对,他没了母亲,自小是程嬷嬷奶大的,他一直记着这个情分,敬重着程嬷嬷。可是这些年下来,竟把程嬷嬷的心越养越大,敢算计主子,等着他回来我教训他。”柳磬竹放下手中的香丸,神色认真道。

    许梅娘含笑摇摇头道:“大嫂不必去责备将军,非他本心,也是无用的小惩,不伤她程嬷嬷分毫。”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本就对沈峘不抱希望的许梅娘更是寒了心,本以为一府之主应有恩怨分明的惩度,如今却是自己高看沈峘了。

    “不提这些了,大嫂你可收到孙知府夫人纪氏的帖子?”许梅娘不想在说这些烦心事,提起前日收到的帖子。

    “我也收到了,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所以邀咱们同去。”

    许梅娘仔细回想,好似与这纪氏并没有什么交集:“往年可请过大嫂?”

    “原先公爹和敂塍在世时,年年都有邀我,自打他们去世后,便再无来帖。”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柳磬竹看的透彻,自打沈父和沈敂塍去世,许多人并不看好沈峘,所以官贵女眷也不与自己来往。

    许梅娘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向柳磬竹请教道:“那我们还要去赴宴吗?”

    柳磬竹眉目淡然,唇畔微弯,看着许梅娘疑惑地样子,有些好笑:“自是要去的,峘儿这一战大胜,平日里就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不去,只怕有人要说咱们府打赢了蛮夷便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许梅娘不用想也知道那日必是一伙妇人勾心斗角,有些头疼。

    “放心吧,有我呢。”许梅娘这些年因着沈府沉寂,也没有外出与旁的官家夫人交往,柳磬竹能明白她有些不适应。

    二人说着话,也将香丸搓好,撒上寒水石和朴硝,待其在木匣中慢慢阴干。

    “等这安神丸制好,我遣人给大嫂送一半去。”许梅娘将木匣放在一旁,与柳磬竹一同洗净手,往手上抹了些茉莉手油。

    “那我就不与梅娘你外道,静候你送的安神丸。”柳磬竹歪头与许梅娘玩笑,二人相携坐在榻旁饮茶。

    孙知府夫人纪氏的生辰宴之上,许梅娘与柳磬竹相对而坐,遥遥互望。

    许梅娘听着耳边一众官员富户家中妻眷嘈杂之声,脑中发胀,对坐的柳磬竹别看深居沈府三年守寡,但在这些妇人中却是应对自如,可见大家出身到底得体。

    此时,一个妇人穿着华丽湘红裙袄,缓缓步入宴席,众人都止了声望去。

    此女生的虽微黑,但胜在眉眼间的英气,不与往常女子一般,炯炯明眸余光流睇,配上艳色红唇更是出彩。

    想必这便是知府夫人纪氏,她一路走来,周围之人纷纷道和,颇有些攀附奉承之意。

    许梅娘与柳磬竹却是无需起身,沈府乃是四品将军府,官阶高于知府。

    这些年武将不受重用,也使得沈府门前门客渐疏,而一州知府却不同,实权在握,可谓是一方的父母官,众人讨好也是常理。

    如今沈峘打了胜仗,这些官贵才想起有这一号人物,连带着许梅娘也出现在知府夫人生辰宴之上,有了一席之位。

    虽然京中还未下旨意,但谁也能料到,沈峘这一赏是必不可少的,沈府也逐渐热闹起来。

    这些官贵夫人虽没主动寻许梅娘说话,但也都偷偷拿眼瞧着。

    坊间有传,沈府女眷有二绮,娣姒玉颜娇百女,柳磬竹许多官家内眷都有见过,可这许梅娘却从在这般场合未露过面。

    虽不知此话是何人传出,但这些女眷心中不得不暗叹,传言不虚。

    纪氏一路进来,余光也在打量许梅娘,不过寻常服饰,未多加装扮,却不掩其华容。

    纪氏缓缓走到许梅娘面前行礼,长眉微挑,嘴角含笑道:“沈夫人果真生的温婉娇媚,怨不得沈将军珍宝一般疼爱着,藏于家中不许旁人瞧了去。”

    说罢,周围妇人都掩了脸偷笑。

    昭南关小小城池,消息自然传得也快,许梅娘至今未与沈峘圆房,算不得什么秘密,一度也是旁人嘴边的笑语。

    许梅娘抬手捋了捋鬓角,笑着道:“自然比不得纪夫人丽容瑰姿,想必知府大人也是宠爱有加,悉心呵护。”

    知府李大人好色也是人尽皆知,后院一群莺莺燕燕好不逍遥,纪氏初次见面就这般讥讽自己,许梅娘也不甘示弱,总不能丢了沈府将门的气势,人人嘲弄。

    再说这些年听的风凉话也不少,就纪氏这三言两语还不值得许梅娘生气,可纪氏不同,虽说李大人在家荒淫无度,可在外都是私下议论,谁也不敢当着纪氏的面寻不自在。

    纪氏显然没有许梅娘这般气度,明明是她先生事,此刻却黑了脸。

    “今个是你的生辰,还不快快入座开席,难不成叫一干姐妹都饿着肚子等你不成?”柳磬竹见气氛凝滞,忙出声解围道,纪氏这才收起怒容,笑着入座开了席。

    席间又恢复了方才的喧闹,仿佛无事发生,对于纪氏和许梅娘的机锋,在场之人也都粉饰太平,这些女眷对此倒是得心应手,一个个渐而热络起来,只是私底下都相互打着眉眼官司。

    流水一般的席面端上,金杯玉盏堆叠,舞姬轻跃拂袖,无不透漏着奢华,许梅娘看在眼里,心中暗道:昭南关贫困至此,守边将士们都没有一件御寒的棉衣,而这父母官府第中竟是这般奢靡,可悲可叹。

    许梅娘取了眼前的酒盏,一仰头饮下,胸腔中似有烈火灼烧一般,强忍着面如常色,看着眼前景象,颇有些索然无味。

    “妹妹,因何独自饮酒,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纪氏好像先前之事非她所为一样,巧笑着望向许梅娘,众人闻声皆看向许梅娘。

    许梅娘一双眸子清泠泠的看着纪氏,有些不明白,不过初次见面,为何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纪氏一身红衣似火,拖拽着长裙坐到许梅娘身边,亲热地看着许梅娘道:“我虚长妹妹几岁,这声妹妹倒也叫得吧,莫不是妹妹嫌弃我家不过一介知府,攀不上将军府的门楣。”

    许梅娘听后弯唇一笑,仿若春日百花初绽,万千雪意都被这暖意消融,在场之人无不怔愣。

    “姐姐哪里话,方才姐姐问我在想什么,我不过想着如此寒冬,战士们这一仗胜的不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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