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烛爆响,红纸艳艳,银剪翻飞,巧技而为,一纸双喜团花已然在手。
屋外雪意融融,沈儒卿撅着小屁股趴在炕桌上,费力将窗花贴在窗扇上。
“梅娘你擅长女工,画花样子,剪窗花皆不在话下,这窗花剪得真好看。”柳磬竹自己也动手剪了两个,样式简单不过是一般盘花而已,就这也费了好大的功夫。
许梅娘一身杏色衫裙,配了澄明彩珠,相得益彰,整个人喜庆不少,就连身为寡妇的柳磬竹也穿了一身淡紫袄裙,大年下的总要图些喜气。
沈儒卿贴完窗花,老实回到许梅娘身边坐下,抱着许梅娘的手,小脑袋依在梅娘身上。
柳磬竹拘了沈儒卿这些时日,大年夜这日才将他放出来玩耍,见他这般靠着许梅娘,有些责备道:“转过年便又涨一岁,还是这幅孩童模样,让人瞧见岂不笑话,坐的好似没根骨一般,别累着你婶婶。”
沈儒卿有些委屈,红润的小嘴撅的能挂油瓶:“我许久未见婶婶,这里也没有外人。”
沈儒卿稚嫩的小手,轻轻摸了摸许梅娘手上被烫过的疤痕,因着药膏有奇效,不过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留神难以发觉。
“婶婶,你还疼吗?”沈儒卿水汪汪的大眼,仿若小狗一般看着许梅娘。
许梅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小年纪便知心疼人,儒卿这孩子是个懂事体贴的:“婶婶早就不疼了,儒卿不要在意,一场意外而已。”
沈儒卿垂了头不吭声,复又倚在许梅娘身旁,柳磬竹见此,也不再训斥他,妯娌二人相互聊着闲散杂事,一面剪着窗花。
“大嫂,你可知当年将军为何要提前婚期?”许梅娘仍旧剪着手中窗花,话说出口神色未变,只是手下的速度渐缓。
柳磬竹惊讶的看向许梅娘,不解为什么突然问此事,也没细问,将自己所知道来:“当年敂塍在世时,与峘儿在书房谈了一下午,出来后峘儿便说要早日成家,方能立业。所以公爹便给亲家公去了信,将你们二人的婚期提前了。”
许梅娘颔首,慢慢展开剪好的窗花,所幸一并问出:“将军婚前可有意中人?”总是要问清楚些,才好做打算。
柳磬竹连忙摇头道:“我早先也怀疑他是心中有旁人才会如此对你,可是问过多次,他都声称没有。往日里瞧他也并无旁的花花心思,我想他应是年幼失了父母疼爱,才生成这样孤僻性子。”
“倒是带累你,这样好的姑娘耗费年华,我心中气愤,那日又将峘儿训得灰头土脸离开。他这样不开窍,往后总有他后悔的。”
许梅娘没再问,将窗花对照烛火,火光从空隙中透过来,精巧别致,一旁沈儒卿连声称赞,许梅娘也展露笑颜,倒是一室和祥。
赶在花灯节前,沈峘终是回了府。
正月十五花灯节这日,女子也能上街游逛,沈峘因没能在家中守岁,便带着柳磬竹母子和许梅娘,四人未带长随,徒步出街。
这夜的花市灯火高燃彷如白昼,宫灯流转缕缕微光细碎,花灯镂空较星辰落云雨。
长街十里,人群挨挨挤挤,有权人家宝马香车,平凡之户阖家携手,灯花爆竹,暗香浮沉环绕,舞狮杂耍热闹非凡。
沈峘护着三人,一点点随着人群挪动,最兴奋的莫属沈儒卿,往日里对着枯燥书本循规守矩,这样繁华的街市一双眼都不够看,手中已经提了三四种花灯和吃食。
就连许梅娘手中都提了一盏玉兔宫灯,小巧巧,白生生,一对红眼惹人疼,许梅娘一眼便相中,沈峘倒也知趣,立马掏钱买下。
许梅娘也从没逛过花灯街,手中小心呵护着玉兔灯,嘴角噙了笑意,目光兴味的四下瞧着,眼神略过路边怡糖时顿了顿,复又移开。
沈儒卿眼尖看见远处有猴戏,强拉着柳磬竹前去观望,柳磬竹无法,只得由着他。
“你们慢慢走着,我陪儒卿去看猴戏,一会在那大柳树下汇合。”柳磬竹匆匆对沈峘和许梅娘抛下一句话,便被沈儒卿拉走。
沈峘和许梅娘同时出声阻拦,奈何人潮涌动,柳磬竹的身影早已消失于人头攒动间。
二人互望,一时有些无奈,皆是轻笑出声。
这是自二人相识以来,第一次这样融洽的相处。
流转的光火之下,沈峘看着唇畔渐生笑意的许梅娘,美的令人挪不开眼,一时怔愣在当场,秋水眸子映溢彩,若玉娇颜胜天仙。
周围来往的人群不止,他们二人倒似定住一般,站在原地。
“怎么?将军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许梅娘抬眸见沈峘正看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的用手背贴了贴脸颊。
沈峘挪开眼,神色游离,不自在的环顾说道:“没什么,走吧咱们四下转转。”
沈峘负手在前面开道,替许梅娘挡去过路人的挨挤,一身白衣长衫,肩背宽阔,许梅娘倒显得十分娇小。
梅娘收了笑,默默跟在沈峘身后,歪着脑袋打量着沈峘的身影,这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喜怒无常,方才还喜笑颜颜,此时又板着一张脸。
“你看这泥人你喜欢吗?”沈峘指着前方一个老头的摊子,上面插着各色泥人,有谦恭少爷和美貌小姐,还有各种形态的小动物,上面的绘彩虽粗糙,但胜在神态动作很是生动。
许梅娘从没上街市闲逛过,自然也没见过这些稀奇玩意,眼中满是兴奇,抬头对着沈峘点了点头。
沈峘忍了忍笑,只是微微翘起的唇角泄了心事而不自知。
沈峘看着频频点头,满眼期待的许梅娘,到与她手上提的那盏宫灯一般,像个小兔子,娇俏可爱。
“老伯捏个泥人,就照她的样子捏吧。”沈峘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子递给摊上老头。
老头见有生意上门,笑得见眉不见眼,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这位大爷,使不了这些银子,十文钱尽够,快快收起来。”
此时冬日,老头一身薄棉衫,已是缝缝补补好几道,脚下的鞋破了一个口子,脚趾漏在外面,早就冻得发紫。
来往百姓虽多,可都对这泥人没什么兴趣,老头苦守摊子多时,竟没一人来问价,直到沈峘远远瞧见,这才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剩下的赏你了,无需多言。”沈峘面无表情显出几分冷峻,唬的老头不敢再说,忙操起手中泥团,仿着许梅娘的模样揉捏起来。
许梅娘坐在小杌上,呼啸的冷风冻得她瑟瑟发抖,嘴边的笑已有些僵硬,不知老头何时能捏完。
偏偏老头认真,不让许梅娘乱动,一捏便是一炷香之久。
“你们看,那边出事了!”忽而人群嘈杂起来,有几个人指着一处说道。
沈峘本在许梅娘身后站着,看着老头捏泥人,闻声远远眺望,人群嘈杂之处竟是方才柳磬竹所说猴戏摊上附近,沈峘心中不宁,来回踱步。
“你现在此处等候,待泥人做好,我若还没回来,你便在约定的大柳树下等候。我瞧着那边似乎出事,人群奔涌,别再伤着大嫂和儒卿。”沈峘蹲下在许梅娘身旁说道。
许梅娘眨眨眼,二人一时极为靠近,许梅娘也没这样近的看过沈峘,见他神色焦急,点点头道:“将军快去吧,我便在相约之处等候,不会乱走。”
沈峘见许梅娘答应,转身离开,融入茫茫人海,坠坠百盏灯火,遥遥高挂,星点如火。
许梅娘回过头来,老头看她有些无措,笑着道:“姑娘与郎君当真是郎才女貌,郎君好有福气,姑娘在这慢慢等,不用害怕。”
梅娘微微点头,继续摆回方才的姿势,等着老头捏泥人。
灯笼一个个的熄灭,原先长街如昼,此刻夜深了,人群渐散,灯火大多燃尽。
许梅娘独自站在街角柳树之下,手中提着只剩荧荧余亮的玉兔宫灯,四下守望,孤零零的身影映在地上,透着几分可怜。
她怀揣着两个泥人,先前老头将她这个泥人做好,沈峘和柳磬竹等人还未归来,老头让她安然坐此等候,沈峘给的银子太多,老头又涅了一个泥人。
等捏完后,许梅娘拿到手中一看,竟是板着一张冷脸的小沈峘泥人。
许梅娘看着老头手中的沈峘模样的泥人有些无奈,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得用帕子一同包了,等沈峘回来给他。
可是,直到第二个泥人做好沈峘也没回来,许梅娘不好意思再坐在老头摊上,捏泥人时不少人前来问价,想要做泥人,许梅娘让出座位,独自走到柳树下等候。
但等到花灯街将歇市,周遭只剩零星几盏孤灯,方才万千炫彩如梦般,此时早已不复存在。
许梅娘看着一盏又一盏的烛火阑珊,光火退却,渐渐夜色逼人,心中焦急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手中玉兔宫灯也熄灭,附近陷入漆黑,许梅娘有些害怕,遍体生寒,心中期盼着沈峘快些出现。
然而许梅娘却未能如愿,长长的街市上只余几个摊贩身影,并无沈峘的踪迹。
许梅娘灰了心,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也不在原地等候,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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