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银针扎在头顶,额角的汗滴顺着脸颊划入茂密的胡须之中,一对剑眉蹙起,双目紧闭,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金鼎香炉上的的香慢慢燃尽,卷烟腾起四散,飘荡至屋中各处,屋内寂静无声,线香逐渐变成香灰,落于炉内,掩作香屑。
青衣男子放下手中银针,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去取桌上的茶水,狠灌了两盏才解渴。
他瞥见床上躺着的吴渡伸手捞起床边酒袋,闭目打开便要往嘴中倒去,忙阻道:“你总以烈酒镇痛消愁,身子哪里能受得住,这次能救下你已属难得,保不齐你还能不能等得到下一次。”
吴渡睁开双眸,眼中满是血色未退,面白气弱道:“安褚,没了酒,我只怕撑不过一日。”
青衣男子名为安褚,安褚闻言,手上松了劲,吴渡将烈酒灌入喉,火辣的酒水深入脾胃,四肢也渐生暖意。
酒意上头,身上也不那般痛,眼神逐渐清明。
“我瞧着你这次出去倒是养的不错,倒添了二两肉,身上新增的伤也似上过药,可是遇着什么好姑娘收留你,让你差点误了回来的日子?”安褚见吴渡恢复如常,出言调侃道。
吴渡看着手中的酒袋,想起那夜屋檐上的月景,温馨的小院,仿佛隔了许久一般。
安褚的手在吴渡面前挥了又挥,不见吴渡有反应,心道难不成下错针,把他治痴傻了?
忽的被吴渡钳住手,安褚嘿嘿一笑,笑容灿烂道:“真有姑娘了?”
“你浑说什么,别辱没了旁人名声。”吴渡却是少有的认真,墨色的眸子中并无醉意,清楚地映着安褚的诧异之色。
安褚讪笑的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不再提此事,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弄的,明知身上的寒毒要复发,还惹了一身伤,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多年前吴渡独身前往南岭山间,在那里为了救下一个迷路的男童,被山林间瘴气所伤。
毒瘴入体,犹如身处极寒之地,少则五日,多则七日便会浑身发冷,寒霜遍体而生,经脉逆转消亡。
染上寒毒的人极少有存活下来的,幸而吴渡立即找到安褚,安褚乃是豫国有名医界圣手,向来行踪不定,唯有吴渡与安褚的师妹知晓他的所在。
吴渡身子骨强健,且有内力,所以保得他的心脉不被寒毒侵染,直至找到安褚。
炎夏之际吴渡身披厚袄兽皮,浑身血色褪尽,手脚虚浮无力,勉力撑着前行。
见到安褚的那一刻,吴渡倒地昏厥,几乎没了呼吸。
安褚架起吴渡,触手如抚寒冰,安褚将即将冰冻的吴渡放进药浴中,足足泡了七日,吴渡方才醒过来。
安褚虽为圣手,可也有治不了的病,世上诛多疑难杂症,也难一一治愈。
吴渡身上的寒毒,安褚极力压制,也只能维持一两个月不复发。
每个一段时间,便要回到这山谷中,进行治疗方才能抑制住寒毒的毒性。
安褚这些年来,一直在研究破解之法,奈何并非一蹴而就之事,还需慢慢寻找解药。
“我朝有官员与蛮夷私下有兵器生意来往,长此以往,只怕要危及豫国安危。陛下年老,太子又久病,国之根本难立,下面的皇亲贵戚都蠢蠢欲动,于内尚且难安,若有外敌恐要颠覆本朝。”吴渡想起先前所听得的消息,满是忧心。
他虽远离朝堂,乃是闲散之人,可像他这样的人都有所耳闻,可见京中势头已然混乱。
朝局不稳,遭殃的必然是无辜百姓,吴渡心善,自然满怀担忧。
安褚却不以为然:“这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朝局变迁本就是时代使然,顾好自己就是。”
吴渡晓得安褚是个不理世事,孜然一身的怪才,晓得他嘴硬心软,也不与他辩驳,只伸手要去拿酒袋。
安褚两手环胸,斜靠在门边睨着吴渡:“你若真想救民于水火,寻敌复仇,也要有命才是。”
吴渡才伸出的手顿了顿,闻言缓缓收回,眼睛看着酒袋,喉间上下滚动,终是没再伸手去取。
“那日正在捉贼,恰好听见这秘密,本可以全身而退,不料寒毒发作,被人一路追杀,所以混了一身伤。”吴渡那日见得辛秘,杀手一路追杀本可轻易逃脱,只是寒毒发作,被杀手所伤。
吴渡奋力逃脱,只是行至许梅娘小院之上,再难支撑,夜色深沉,梅娘屋顶又年久失修,一时不慎,失足掉落,吴渡便没了意识。
养伤的这段日子,吴渡却是难得的放松安逸,多少年了,他没这样毫无忧虑的生活,如今不过一所小院,却让他难生离去之意。
可日前休养时,吴渡趁许梅娘及吴嬷嬷等人不查,去街市上的布告查看,果见正在抓捕自己,虽没有具体肖像,却知道他们并没有停止追杀。
吴渡晓得自己不能再留,不愿拖累她们,也需回山谷解毒,只得悄无声息的离开。
“啧啧,你也有被人伤成这样的时候,想当年”安褚摇摇头颇有嘲笑之意,吴渡也不在意,只是在安褚提起从前之事,眼眸微微暗淡,一双如墨深般的眸子,渐渐染上一层迷雾。
安褚看着吴渡苍白的面色,形容憔悴,这些年四处奔波,加之寒毒,好好的一个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放不下往事,继续这样活在悔恨中,难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会改变吗?你若自己不想开,谁也救不了你。我去熬药了,你好自为之吧。”
安褚见不得吴渡这副模样,虽说了狠话,可到底心有不忍,还是忍着夏日热气,蹲在炉灶旁熬药。
而吴渡坐在床边,目光直直的看向屋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许梅娘这边正紧锣密鼓的准备作坊开张事宜。
她先去寻到魏娟,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屋,还有衣衫上满是补丁的两个孩子,许梅娘心生不忍。
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让两个孩子嘬着手指瑟缩在魏娟身后,害怕又好奇,胆大的弟弟探出头来偷眼瞧着许梅娘。
“梅娘你怎么来了?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等等我去买些菜来。”魏娟正在搓洗衣裳,见许梅娘来了,有些局促的把手在身上围裙上擦了擦,解下围裙就要出去买菜。
“魏姐姐莫要张罗,我不过顺路过来坐坐就走,顺带看看两个孩子。”许梅娘打开手上几个油纸包,里面赫然一只肥鸭还有几袋点心与果子。
两个孩子想来已是许久未沾过荤腥,见到肥鸭两眼瞬间泛光,吮吸手指更为快速,口水顺着手指低落到衣兜上。
魏娟显然也发现两个孩子的馋相,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要赶他们走。
许梅娘将肥鸭两只大腿撕下递给孩子,小孩不敢接过,只拿那双无辜的眼看向母亲。
魏娟被看得心软,点点头,两个孩子欢笑着接过鸭腿,跑跳着往一边玩耍。
魏娟见两个孩子的笑容,心中有愧,到底是做母亲的无能,没让孩子吃上一顿好饭,眼中泛起泪意,许梅娘将帕子递给魏娟。
“让妹妹见笑了。”魏娟接过帕子擦干泪水,饱经风霜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娇颜。
“我倒是羡慕这姐弟两个有魏姐姐这样好的母亲,若我阿娘在世,我也想向他们一样依偎在阿娘怀中。”许梅娘看着两个孩童纯真的笑容,当比世间万物都要美好,他们这样容易满足,有母亲的呵护,想来是幸福无忧的。
“魏姐姐你不必难为情,独自抚养这对孩子已是不易,这样的母爱,值得尊崇才是。”许梅娘拉着魏娟坐下,见魏娟的眼眶间的泪水更是凶猛,她知道魏娟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困难,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
哭了足足有一刻,魏娟才止住泪意,肆意发泄完泪水后,她还是那个坚强的母亲,护佑一双儿女长大。
“梅娘这次来到底所谓何事?”魏娟知道许梅娘定不是如她所说顺路经过,这满桌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可见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姐姐,最近在忙什么?”许梅娘答非所问,并不回答魏娟的问题。
魏娟摸着自己红肿的指尖,摇摇头道:“只在家呆着,镇上绣庄都关门了,没处收绣品,靠着姚掌柜结的钱,度一日便算一日吧。”
“我想请姐姐出山,做刺绣师傅可好?”许梅娘笑着看向魏娟,将来意道明。
魏娟吃惊,没想到梅娘来此为的是这事:“我绣工不如你,哪里能做刺绣师傅。”
“姐姐过谦了,你的手艺在宏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单凭刺绣功夫能将两个孩子养的这样大,做个刺绣师傅绰绰有余。”许梅娘逗弄着不知从哪里跑来,围绕在桌边探头探脑想要去够桌上食物的野猫,抬眸笑着道。
“我与姚姐姐合伙打算开一个刺绣作坊,招一伙绣娘长期做活,但是绣娘绣工参差不齐,我需要一个把关教习的刺绣大师傅,而这人想来非姐姐莫属。”
魏娟连连摆手道:“这不成,我哪能会这个,我做不来的。”
“姐姐放心,每个月我都不会短了你的月银,一个月二两,若是你手头有荷包手帕,我也按照福昌绣庄给你的价钱买下,你再算算这笔帐可还划算,你做不做得来?”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许梅娘还有许多事要做,她拍拍手上灰尘,站起身与魏娟道别。
“姐姐莫送,考虑一下我的话,若是想通了便来找我。”
待许梅娘离开后,两个孩子跑过来抱住站在门边的魏娟。
“阿娘阿娘,那个姨母走了,以后我们还会有肉吃吗?”姐姐歪着脑袋,头上的小辫微黄稀疏,可眼中的期盼却藏不得。
魏娟替他们擦干净满是油污的小手,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轻声道:“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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