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渡经过一段时间调查清林慕的为人,此人不能说是一名清官,各处官员的孝敬他照单全收,并不推拒。

    而且在吴渡暗访跟踪他时发现林慕与蓥华街之间有许多牵扯,至于蓥华街主人是谁,吴渡暂且没能找出来。

    然则,即便林慕不是清廉之官,吴渡今夜仍要来找他,因他背靠国师,又有皇帝信赖,不站党派,为人也算有道义。

    如今堪担大任之人已是寥寥,吴渡时间紧迫,留给他的选择不多了。

    林慕从大理寺办完案子有些疲惫的回到府中,与门上年迈老奴打过招呼,缓步走进房中。

    才进房林慕便觉察出屋中有人,手立刻摸向腰间长剑,寒光凛凛,一道剑气便往漆黑的角落击去。

    角落中弹出两颗石子,与林慕的剑相撞,发出“嘭”的劲气,石子碎作多块,掉落在地。

    这样熟悉的的武功,让林慕晓得来人便是那日从皇城脱身的蒙面之人。

    “你既来了为何不敢露面?”林慕见此人行招并无敌意,两颗石子之中并没有用真气,不过是抵挡自己的剑势而已,林慕就收了剑。

    吴渡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林慕见到吴渡的真容后,想透过浓密的胡须细细分辨,顷刻后微微睁大双目,惊讶道:“居然是你?”

    吴渡点头也不啰嗦,将来意道明,林慕陷入沉默。

    吴渡口中之事涉及多个官员,仅凭一己之力实难抵挡,可再往上寻去,竟没有一个能揭露此事之人。

    “你当知道我不过是个四品官,岂能状告你这名录上的人,这是越级而为。”林慕沉声道,银色的面具泛着森然寒光,似是不想掺和这些事。

    “放眼朝野,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人了,你若不愿,只怕来日蛮夷攻入城,一方百姓难逃浩劫。”吴渡并不在意林慕的态度,他知道林慕一定会答应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一朝不慎我便性命难保,这些百姓又怎会知晓我的付出,又是为谁奉献?这样不划算的买卖我为何要犯险,能有什么好处。”林慕走到桌旁放下手中的剑,取过茶盏饮茶,他这一日在大理寺都没功夫休息片刻,更何况能有空当喝一口水。

    吴渡看着悠闲自在坐于一旁的林慕,冷笑道:“你无需试探我的底细,我不为任何人效力,只是见不得朝廷腐败至此,行此事没有半分好处,而且十分危险,你好生考虑吧,我改日再来。”

    吴渡推了窗便要离开,身后的林慕却问道:“你就这样离开?也不见他们一面?”

    吴渡脚步微顿,眼中波动,似有不舍,片刻才恢复冷声道:“实是无颜见故人,你也莫向他们提起见过我的事。”

    说罢吴渡跃出窗子,消失于夜色之中,林慕见后摇摇头道:“放着大门不走,偏要从小窗走,真乃是个怪人。”

    此时,许梅娘正捻了针怔怔出神,想到有些时日没见吴渡,忆起二人一同经历的过往,许梅娘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微微发酸却不乏甜蜜。

    许梅娘放下针线,拿着自己的荷包打开,里面装了两颗饴糖,一颗是第一次入京时吴渡扔进马车中的,另外一颗是他偷偷放在桌上。

    小小的一颗饴糖,支撑着自己度过江府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一切都是因为有吴渡在身边,心中安定。

    “梅娘,你还不睡?明日就要比第二轮了,不休息好怎能行。”苗颜早早便睡下,夜半醒来见有烛光,就瞧着许梅娘像一个木人一般发愣。

    许梅娘忙吹息了烛火歉然道:“可是烛光照着你了,我这就睡下。”

    许梅娘躺在床榻上,将荷包紧紧贴在心口,安心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第二轮大赛开始,众人皆上交了绣品。

    这次刺绣绣品远远高于第一轮,想必众人在历经之前的比赛,已经明白需要什么样的绣品才能出彩,众人各尽己力,许多秀丽的刺绣呈现在众人眼前。

    有众多优秀绣娘的衬托,许梅娘和苗颜的绣作倒也不会显的太过瞩目,即便如此也有许多人眈眈注视着二人。

    许梅娘这次所绣倒与那位绣春梅名为文殊的绣娘意境相似,旁的绣娘所绣皆为秋景独特之色。

    澄橘染林,霜落红枫,各位绣娘都借鉴了之前许梅娘放眼原野之景,不再拘于眼前的落枝残叶,一派秋景迷人,所绣绣品亦是上乘。

    可这次许梅娘却并未将重心绣秋景的着色,而是绣下灵犀院自己所见的孤寂廖怆景象,残花枯柳,一女子形影单只倚栏眺望,却再不见自己思念之人归来,女子使用擞和针,绣的较为平薄,针迹隐伏于线条之间,使得此女更加纤薄惹人怜。

    绣品上没有文字提过情,可女子眼中却溢满了情,处处不见情,却处处都有情。

    有的绣娘看到许梅娘所绣绣品,似触动心弦,忆起自己情至意尽的前尘过往,眼角竟缓缓落下泪来,这幅绣品不可谓是不撼动人心。

    文姝所绣亦是秋景悲凉之态,二人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

    苗颜刺绣风格与众人皆不同,居然是一幅金色麦田,几个妇人辛勤劳作,面上有收获的喜悦,这一张张笑脸仿佛感染在场绣娘。

    苗颜此次也用了往常施针,先以稀针打底作麦田,以作底色,再以施针层层加密,丝理转折自然,麦穗起伏错落,未曾绣出风的模样,却显出风的痕迹。

    由此绣品可见苗颜不仅精通南岭绣技,便是旁的绣技也有涉猎。

    许多绣娘虽身处闺秀,未曾踏足田地,可见到这样纯朴的笑颜,也都发自内心的欢沁。

    苗颜所绣与许梅娘和文姝之作恰好相反,一喜一悲,使一众绣娘心神变换。

    几位聪慧些的绣娘能品出这两次比赛中,这三人已遥遥为首,除了赞叹,也从中学到不少。

    而有些只恨自己愚钝,每次都不能想出新鲜花样,沉于旧式,期间鲜有几个心怀嫉恨,手艺不如人,却也不肯从心中钦服。

    这些都是绣娘心中所想,面上照旧如常,更有甚者上前示好亲近。

    这次比赛下来,许梅娘喜获第一,苗颜和文姝并列第二,第三是一位文静的绣娘,许梅娘看过她的绣品,色彩十分得当,夺人目光,也是一位颇有实力的绣娘。

    两轮比赛过后,众位绣娘皆感疲态,前期费尽大量心力,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变换,参赛众人越来越少。

    原本数百位绣娘,如今只剩二十位,留下的人都明白,这二十名绣娘都是极具才能手艺之人,想要突出重围,在排名靠前处露脸实在不易。

    此时,终轮赛题发下,乃是“盛世”二字。

    赛时已近尾声,许梅娘与苗颜虽住同屋,可二人交流也不如从前多了。

    一方面是没有空闲,另一方面是晓得彼此是强劲对手,不必要作惺惺之态,倒是如常对待,只是比之从前话却少了很多,二人都闷头刺绣。

    “梅娘有人找你。”一个隔壁的绣娘探头对许梅娘说道,许梅娘忙整了整衣衫往外走去,她们这伙绣娘都住在一间客栈中,未曾出了蓥华街。

    “掌柜的,你怎么来了?”站在客栈门口的正是许梅娘先前在蓥华街所遇金润绣庄的掌柜,掌柜姓韩,年近四十多的模样,黑发中夹杂着银丝,眼角也生出细纹,却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模样。

    韩掌柜见到许梅娘笑道:“你比赛的绣品我都有看过,咱们不如寻一个安静的地脚聊一聊。”

    二人行至客栈中自己屋旁的长廊下,二人站定,韩掌柜直言道:“你我之前提过的生意,不如早些定下,我看过你比赛时的绣作,相信你们刺绣作坊能做出上乘的绣品。”

    许梅娘有些意外,自己本想着刺绣大会后再去找掌柜谈谈,可谁承想掌柜的居然主动找上门了,可见这个刺绣大会影响力极大。

    “韩掌柜这样相信我,我也定不负掌柜的期望,只是不知掌柜有什么条件?”许梅娘清楚,想韩掌柜做的这样大的绣庄,不可能没有规矩,总要先问清楚的好。

    “我的要求只有两点,一条是保证绣品如初时所见一般,只能更好,不得差之。另外一点是需要按时到货,若是到约定时间未能到货,这便会影响我们二人的合作。以上这两点就是我的要求,皆时契书一旦签订,如果没能达到这两点,你需倒赔我银钱。”韩掌柜经营铺子这么多年,也是被蓥华街的主人请来此处坐镇,开了这家绣庄。

    她一个女子,能经营这样大的绣庄并非常人,不过要求严厉些,却在情理,许梅娘倒也能接受,略略思考一番方才回复。

    “只要韩掌柜能保证每次银钱都付清,我们的绣品自然不会应付,至于绣品长途跋涉才到京城,若是路上商队遇到盗匪或天灾所误时间应当与我们作坊无关吧?”许梅娘总要想到细微之处,以防到时候产生歧义与矛盾。

    韩掌柜闻言大笑:“你是个精明的,这些契书中都会言明,你拿回去瞧瞧,如果不是因你们作坊之故所耽搁,自然不会让你们赔偿的。”

    韩掌柜话已说到,站起身看了看许梅娘,梅娘如此年轻能有这样的作坊,极为难得,女子在这个世道本就艰难,再加上做的是被人瞧不起的商行,更会遭人排斥,韩掌柜对许梅娘很是欣赏。

    “大赛过后你再来找我,到时候契书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商量。”韩掌柜来也匆匆,去也如风,行举间没有半分拖沓,利落的离开。

    许梅娘手拿契书,恰在这时看见从一旁路过的文姝,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在这里,又听去了多少,许梅娘笑着朝她点点头,她亦报以回礼。

    二人没有交谈,错身而过,回到屋中,苗颜凑上前来道:“你与方才那个掌柜的做生意?”

    许梅娘想到苗颜在一旁也将此事听去,只得点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说话又没避着人,我在屋中正好刺绣无聊,探看窗外景色,听见你们二人的谈话。可我并不是有意而为之,只是凑巧而已。”苗颜一双长眼微眯笑嘻嘻的说道,许梅娘有些无奈,并不想张扬此事,所以沉声并不作答,苗颜也不再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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