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到不宜大张旗鼓的宣扬,若有一个两个叛徒将此事传出去,蛮夷听了风声进攻宏城,那便真的无计可施了。”苏欣看着众人郑重其事道,几人也晓得其中利害关系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阿欣,有什么使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讲就是。”许梅娘想到现下士兵只余寥寥守城将士,苏欣人生地不熟,到底缺少人手,她们闲来无事,若是能帮上忙也是好的。
苏欣打量着许梅娘,面上的肿虽消下去了,可依旧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反倒衬得许梅娘更添几分柔弱娇怜,这样一个闺秀女子,愿意抛头露面的四处奔波,知道国家大义为先,可见李肃没有看错人,梅娘必是一个贤良妻子。
“许姐姐对宏城比我熟知,行事起来自然便宜许多,姐姐若愿意帮忙,苏欣只怕省不少力气。”苏欣乐得许梅娘帮忙,一旁梧釉也连忙加入,只是吴嬷嬷年纪大了,行走不便,就让她不往远处去,通传近处村中百姓就是。
不能出告子布公百姓,所以只得挨家悄声通传,苏欣做下打算明日夜里便渡河,蛮夷已经与益阳城僵持多日未有结果,竟是给了她们喘息之隙,可苏欣生怕蛮夷哪一瞬没了耐性,直接屠了宏城。
所以为今之计便求一个快字,能多通传一户就多救下一户。
宏城内表面平静,私下俨然悄悄四处往来,相互秘密通传,明日子时在宏城东头的胡庄外汇合。
宏城内大多就剩下妇孺老者,许多常年在家的妇人听闻消息,也甘愿加入通传消息的行列。
许梅娘负责通传城西的百姓,她来到一户农户家中,见只有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三岁左右大的男童,许梅娘认真的将事情道明。
农妇听后紧张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家那口子上阵打仗了,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家中这大大小小的家伙事都是一代代攒下来的,哪样都舍不去,我一人又得带着孩子,还要扛着行李,如何使得?”
农妇摸摸这个铁锨道其珍贵,乃是新婚那会买下的,又拾起木凳道是去世公爹所打的,这一样不能舍那一样不能弃。
农妇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搬了随之一起去,许梅娘见此,一路来已经见识许多,晓得百姓家中不易,自是不忍丢弃家中物件,可时间紧迫,由不得拖延。
“这位姐姐,蛮夷就在城外,随时可能攻入城来,彼时就是有再多的家伙事也不如性命来得重要。”许梅娘生的好看,语调温柔将前因后果说的详尽,便是毛躁之人,也能将话听进耳中。
许梅娘笑着摸了摸男童的小脑袋道:“你瞧这孩子这么聪慧的模样,若是保得性命在,还怕他往后挣不下这些家业不成,当下要紧是收拾家中细软,贴身存放妥帖才是。”
农妇琢磨过味来,终究还是一条命重要,点头称是,顾不得手上活计,撇了抹布,自去屋里收拾细软。
许梅娘见说通了这一户,打叠起精神往下一户走去,一日内走了这许多的路,许梅娘只觉脚下犹如千斤沉,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可想到若是自己多走一户,或许就能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又强撑着前往下一户。
冬日里的天气雾气沉沉,藏了一日的日头终在落山之时现身。
许梅娘顺着屋舍来到一处窄巷,窄巷深处藏了一户屋舍,这一户许梅娘倒是识得,乃是先前摔倒在马车前的吕伯。
吕伯听闻许梅娘将时局道明,缓缓回头看向身旁躺着的老妻石氏。
石氏瘫卧在床,眼窝凹陷,口中呜呜咽咽说不成调,身体也随之抽动,原本束好的发髻也被打乱。
吕伯伸手捋顺石氏耳边碎发,石氏费力抬眼看向吕伯满是深情,吕伯亦是回望,窗纸外落日余晖照进屋中,让狭小的屋舍犹如渡上一层微光。
“多谢许姑娘特地前来传告,只是我与内子二人行动不便,逃命本就自顾不暇,况且都为妇孺,我和老婆子决定了,我们不走了。”吕伯握住石氏干枯苍老的手,沉声说道,吕伯眼中却满是坚定。
“吕伯我可以多叫几人前来帮忙抬石婶子,又不是没有机会逃走,为何不一试?若是不走,只怕性命难保。”其实三人都明白,留下来唯有死路一条。
吕伯这是要与石氏一同等城破,释然赴死。
许梅娘不解,明明有机会逃走,为何放弃生的希望。
“她这大半辈子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为着我的念想苦苦撑到现在,如今我们也活够了,不愿给旁人添麻烦,能与相爱之人共同赴死,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吕伯看向石氏,见石氏满眼是泪,顺着眼窝流到枕席之上,可是手却紧紧回握着吕伯宽厚的手。
“吕伯”许梅娘还想再劝,却见吕伯摆摆手。
“许姑娘不必为了我们两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大人浪费口舌,不若去旁处通传,时间紧迫,去吧。”
许梅娘见此,只得缓缓站起身,看着相依相望的两位老人,还有这满屋的花草,此时乃是寒冬,也不知吕伯怎样弄到这些花儿。
带着遗憾,许梅娘退身合上大门,不觉心下怅然。
原来,夫妻也可以这样恩爱相处,大难来临,不曾各奔东西,而是能坦然共同赴死。
这让许梅娘对往后的日子也有了些期盼,她拭干面上的汗滴,匆匆赶往下一家。
终是来到这个自幼长大的大门前,许梅娘看着许家大门,已然不复往昔光彩,渐显破败之势。
自己离家不过几年,这门庭凋零至此,许梅娘叹息一番,瞧见门口没有看门小厮,略有稀奇,抬手一推陈旧的木门,竟轻而易举的推开大门。
院中熟悉的景象却不在,私下荒芜布满尘灰,一路上行来不见一个下人。
许梅娘径直往许舍房中走去,终于在许府中看见活人。
许舍青白泛灰的一张脸斜卧在床榻上,此时正值冬日,屋中却无任何取暖之物,竟比屋外还要寒冷一些。
许舍听见响动费力抬眼望去,见到来人是许梅娘略一吃惊,喉中咕噜噜一阵痰声,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来做什么?可是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个爹。”许舍言语间仍是不甚好听,带着以往的固执与刻薄,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当家之人。
“宏城即将城破,若想活命,明日子时胡庄村口集合,与城中百姓一同逃离。”许梅娘面上没什么表情,将消息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却不防身后的许舍大喝道:“慢着!”
许梅娘止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静静地等许舍说话。
“以往是我迷了心窍,累你吃了不少苦头。”一向傲然的许舍居然也有忏悔之时,可许梅娘并没有回话,毅然抬步离开。
离开这个熟悉的院子,离开这个曾经的家,再也不回头。
许舍浑浊的眼中私有泪光,木门大敞,屋外的光照射进来,许舍抬手想要触碰许梅娘渐行渐远的身影,却难触及。
翌日,很快约定好的时辰来临。
暮色中,众人不敢点火,只是相互搀扶着,三两成群的借着天上微弱的月势,向前摸索前行。
吴嬷嬷抱着钟舒儿与许梅娘先行,因着万韫素腿伤加重,只能由梧釉搀扶着在后面慢慢缀着。
来到胡庄村口,已是乌怏怏聚集了许多百姓。
苏欣身上背着从城中守备那借来的木绳桥,以备过河时用。
苏欣在前面领路,后面的人陆续跟上,小路崎岖难行,干枯的树枝丫仿佛黑夜中的妖魔,张牙舞爪的刮刺着过往的人。
漆黑的夜里,云雾团卧,闷雷声响枝头鸟兽四散,有些孩子吓得哭出声来,一把被大人捂住嘴,生怕声响大了,引来敌人。
众人相互搀扶着,有老者行动不便,强壮些的妇人把孩子交由旁人照料,自家上前背起腿脚不便利的老者。
就这样一大伙人走了足足有两刻才走出小路,小路难行,在这寒冬之中众人额上居然生出一层薄汗。
才出了山林,豁然开朗,环阳河的水汽一下扑面而来,冬日里的风寒冷入骨。
众人才生出的汗被风一吹,皆打了一个寒颤。
此时雾蒙蒙的天又恰逢下起雨来,雨水打湿了众人的热情,也浇灭了期待。
看着飘零河面上的冰碴,众人纷纷生出惧意来,这样宽的河,如此寒冷的天,加之大雨倾袭,老弱妇孺如何能度过。
本是满怀希望的众人,以为逃出生天如今却见此情状,一时泄了气,纷纷私语议论起来。
苏欣正待言语,却见门楼上的衙役小六慌张跑来,小六一身湿透,裤脚的水不住的往下淌,苏欣和吴嬷嬷忙迎上前,周围百姓也都支棱着耳朵探听是何消息。
“蛮夷已经攻入城,也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要往这边来了。”霖霖雨声中,小六的话还是清晰的传入耳中,小六此话一出,原本还能抢装镇定的人都纷纷低声哭泣起来,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苏欣却不认命,几步站到林边挥手砍下一段树桩,将绳桥绑上,自己只身下了河水。
“阿欣,你做什么,不用等船夫划船来,这样趟过去如何使得?”许梅娘见苏欣就这样迎着冰冷的河水往对岸游去,惊得喊她回来。
便是身有武力,可也难耐冬日河水,一个姑娘家这样穿过河去,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船太慢了。”苏欣只留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的往对岸游去。
上游地势高起,水过于此便极为湍急,雨幕之中难辨方向,苏欣一次又一次矫正自己游向对岸。
冰冷的河水扑面而来,几近令人窒息,团在肺中一股寒气,苏欣牙尖打颤,强忍着寒冷,摆动着麻木的四肢。
终于,在众人高高提起的心下,苏欣顺利爬上对面岸边拉紧绳子。
“快过来!”苏欣的声音越过雨水声传了过来,众人欣喜纷纷争抢着上了绳桥。
一个木绳桥在环阳河上飘飘荡荡随河水水势而摆动,桥上的人极难保持平衡,走的自然慢了些。
桥上站了满满的人,渐渐地河这边苏欣原本固定好的桥绳两端开始松弛,显然桥难以承受这么多人。
一波水波掀起,桥上的人下意识向东面躲,整个桥眼见就要倾倒,固定处的绳结也松散开。
许梅娘眼疾手快的捉住即将散落的绳索一端,另一端被小六拉住,二人并列而立,死死拉住绳桥,好不容易才稳住绳桥平衡。
许梅娘到底是个寻常女子,力气算不得大,手渐渐被勒出血痕,一旁的小六显然也不好过,一张脸憋得青紫。
“快走!”小六高声喝道,桥上的人醒悟过来,加快脚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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