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着莉莉的眼睛。”斯内普听见邓布利多在他耳边说。他立即领悟了对方的意图,“……我自己看得出来。”他冷冷地说。
但这确实是他日思夜想的一双眼睛,与他记忆中一样美丽,在人群中也是那样的熠熠生辉,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仍然能像初见一样夺走他的心神。
邓布利多非常了解自己这位学生,他转而把话题聚焦在女孩身上,“她很有天赋。”
“什么?”斯内普仍然沉浸他那复杂的情绪之中,反应不免落后了半拍。
“你没发现吗?她一直在找我们。”
斯内普听懂了。他和邓布利多都被忽略咒所笼罩,一个没有魔法的人是无法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们的,就好像试图在沙海中寻找一颗特定的沙子一样,一定徒劳无功。那个女孩的一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似乎她知道这里有她发现不了的两个人正在注视着她。
“她是一名巫师,邓不利多,”斯内普说道,“就算你把她放在麻瓜界这么多年,也不能改变她是一个巫师的事实,有天赋的巫师有很多,波特小姐这样的未必能称得上特别。”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邓布利多说,“我们先等一等,给她们一点时间。”
他和斯内普慢慢后退到人群最后。
告别仪式很快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开始了,佩妮德思礼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哈莉随着她一起站起来,她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仿佛有了这点依靠她才能勉力支撑,两个人走到台前,任谁也能看得出这个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当她在说告别辞的时候,哈莉就站在她身后,一直注视着她。
“看起来她们感情很好。”邓布利多评价道。
斯内普哼了一声作为应答,对于邓布利多的说法不以为然,就他对佩妮伊万斯的了解,这是一个浅薄的女人,低等的大脑里只被嫉妒与恶毒充斥,他甚至不相信她有完整的灵魂。
“您真的相信……佩妮德思礼,会善待莉莉的女儿?”斯内普最后还是忍不住质问。
邓不利多露出了一个微笑,“你也改变了,不是吗?”
这场葬礼来的人虽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同事邻居,因此上台致辞的人很少,不消半小时,负责主持的工作人员就宣告仪式结束。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房间一下子就变得空旷起来。
等到工人将两口棺材抬出去,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两位巫师撤去身上的忽略咒,于是另外两位女士立即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佩妮,你好,”邓布利多对这个瘦高的金发女人说,“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请节哀。”
起初佩妮德思礼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迷惑,可当她注意到这个老人身后的瘦高男人时,她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你是谁?你们想做什么?”她警惕地问道,一边用手臂将哈莉揽在身后。
“你曾经给我写过信,你还记得吗?”邓布利多温和地说。
“……邓布利多?”佩妮德思礼的声音尖锐,“你是来带哈莉走的吗?就像你们当初带走莉莉那样?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想让这孩子跟她妈妈一样,变成你们那种人,然后不明不白地死掉?”她说着,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
“没有人要带走哈莉,佩妮,你一直会是她的监护人,这一点恐怕没有人能改变,你已经是她唯一的血亲了,哈莉只有在你身边才是安全的,”邓布利多轻轻叹了口气,“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们都知道,有一天他会重新回来,届时,恐怕我也不能保证哈莉是安全的。唯有让她接受她应该接受的教育,她才能够存活。”
在听见邓布利多说他还会回来的时候,佩妮似乎瑟缩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反问,“既然你已经替我们做好决定了,那你们又来做什么?”她硬邦邦地问,表情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坚硬了。
“我对发生的事感到很遗憾,”邓布利多说,“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伦敦,”佩妮说,“我有护理医师执照,等我们把女贞路上的房子卖了,我们就能在伦敦找到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那祝你们好运。”他说,一边低下头,朝哈莉看去,“我可以单独跟哈莉说几句话吗?”
佩妮回过头看了看哈莉,而女孩那双平静的眼睛也同样在注视着她,那种独属于孩童的亲昵和信赖一下子刺痛了她的心,让她禁不住想起两天前发生的事。
如果佩妮德思礼说她从来没有因为这场事故而怨恨哈莉,那肯定是假话。她心里一直怨恨哈莉是她妹妹的孩子,怨恨她的不同寻常,就像她一直嫉恨她的妹妹莉莉一样。
可真的完全是嫉妒吗?曾经她是那么希望朝夕相处的妹妹能与自己一起上学念书,但是莉莉几乎没有挣扎就抛弃了她,莉莉选择从她的世界里离开了,但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嫉妒。
“滚出去——”佩妮对着女孩稚嫩、天真的脸尖叫道,她此时已经接受了这个噩耗,但随之而来的愤怒吞噬了她的心脏,此时的她格外需要一个承载这愤怒的容器,而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与哈莉两个人。
“你这个丧门星!我早就知道了,让你跟我们一起生活会带来什么样的厄运,我真愚蠢,你,马上给我出去,”她一边流泪,一边用力推搡着哈莉,她拉开门,恶狠狠地将女孩赶出门外。
这种无源的愤怒比海潮退却得更快,佩妮不是疯子,她很清楚这件事与哈莉无关。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哈莉,那么她会坐上那辆车,同样的厄运将会降临在她身上。
另一种巨大的悲伤淹没了她,在此之前她愿意追随死去的人而去,可这一刻,她的眼泪为活下来的人流淌。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可以相依为命了。
佩妮德思礼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打开门,恐惧于哈莉会不在门外等着的可能性。可下一秒,她就感觉怀里一暖,一颗熟悉的、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的胸前,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上女孩的长发。
“……对不起。”她生硬地说道。
哈莉抬起头,她那原本翠绿的虹膜因为进光量不足而呈现为更为幽深的孔雀绿。在之前的七年里,佩妮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深切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与莉莉完全不同的灵魂。
“没关系的,佩妮姨妈,”那女孩说,“我永远爱您。”
佩妮德思礼从回忆中拔出思绪,“你们有三分钟时间。”她面无表情地对邓布利多说,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你好,哈莉。”邓布利多俯下身,向女孩伸出手,“我是邓布利多校长,这位是斯内普教授。我们在一所叫霍格沃兹的学校工作。”
“您好,邓布利多校长、斯内普教授,”哈莉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来回打量着这两个男人,最后她将目光投向邓布利多,“我知道您,我看了那封信,您留给佩妮姨妈的信。”她不意外地在这两个人脸上发现惊讶的神色,只不过邓布利多脸上的惊讶是困惑,而斯内普的惊讶是嘲讽。
‘真有意思。’她想。
邓布利多沉默了一会儿,他记得很清楚,那封信、或者说便条更合适,被施了阅后即焚的魔法,他从来没想过这封信能被除了佩妮德思礼之外的人看见。
“我没想到她会把这封信给你看,”邓布利多试探道,“佩妮对这些似乎一直很抵触。”
哈莉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答道,“我理解佩妮姨妈不想让我接触是为了我考虑,可是我一直很想知道关于我父母的事,有一天早上我发现那封信就在我的枕头底下,我马上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因为我身上常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这确实很特别,”邓布利多思索着说道,“通常来说小巫师的魔力不受控制,会更有破坏力一些,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真的吗?我真幸运,”哈莉高兴地说道,“那……我可以问一个有关魔法界的问题吗?”
“可以。”
“魔法界来我们这儿是不是非常困难?”
“一点儿也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这样吗?我一直以为魔法界在另一个维度,你们来这也许要坐一艘飞船什么的……否则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一个巫师?”
邓布利多忍不住因为她这天真的想法微笑,“当然不是,”他解释道,“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只是巫师们会用咒语把自己和自己生活的地方隐藏起来,只留一个入口,这样普通人就不能通过地图找到我们了。”
“隐藏?就像你们刚刚做的那样吗?”哈莉敏锐地问。
“对,就像那样。”邓布利多赞赏地说道,“我可以问问你刚才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吗?”
哈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说道,“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没关系,”邓布利多道,“一些巫师会有属于自己的天赋,这很正常。”
哈莉点了点头,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局促,“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她迟疑地说道,“如果您不愿意回答也可以。”
“如果是关于你父母的事,很抱歉,现在还没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邓不利多看着女孩略显失望的表情,补充道,“你还小,我希望你能够有一个完整、正常的童年,等你十一岁的时候,你会知道的,我向你保证。”
“我明白了,”哈莉最后虔诚地说,“希望我能快点到十一岁。”
在他们回到校长室之后,邓布利多没有马上和斯内普谈论起哈莉。
“你还忘不了她,是吗?”邓不利多靠在在丝绒包裹的高背椅上,校长室里静得出奇,只听见壁炉里的木头燃烧发出的轻微爆裂声,他锐利的目光透过过半月形的镜片,直视对方漆黑的瞳孔。
“七年前,您为什么选择相信我,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斯内普僵硬地说道,惊讶于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这样问。
邓布利多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你觉得哈莉怎么样?”他问。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将那封信留下来,邓布利多,我还以为你在说明情况的时候,至少会给那纸条施点魔法。”斯内普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确实施了魔法,当时我和米勒娃看见佩妮德思礼读完信之后魔法就生效了。”
“那为什么?”
“魔法是很奇妙的,”邓不利多说,“哈莉说她是因为很想知道父母的事,所以才看见了便条……这听起来或许天方夜谭,但你知道,魔法也许能让死去的人复生,为什么消失的纸条不能因为一个孩子的执念重现人间呢?”
这勉勉强强能说得通,“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上一个问题了吗?”邓布利多问道。
“她足够聪明,”斯内普回答得很快,“她似乎很清楚应该问什么不应该问什么。就像当时她打算问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不会得到答案。”
“但她还是问了,”邓布利多说,轻轻皱起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忧虑,哈莉进退有度的表现始终有失孩子的天真无忌,这让很难不让他想起另一个同样聪明的孩子,“哈莉也许足够幸运有聪慧的大脑,但她还这么年轻,我一直在想,对于这样的孩子,也许我们应该适当地进行关注、引导……”
“我恐怕我没有时间替你做保姆工作,”斯内普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不适合我,你最好另请高明。”
“她并不像她的父母,”邓布利多的声音听起来很坚持,斯内普立即明白这又是一个他不可以拒绝的请求,“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是于你还是她。”
“既然如此,您不必跟我解释这么多。”斯内普的声音又恢复成他平日里那种空洞的冰冷腔调。
如果说接到邓布利多吩咐的斯内普的心情阴雨连绵好比此时萨里郡的天气,那么哈莉此刻的心境确实跟他截然相反。
今天也许是过去七年里最好的一天,哈莉坐在去火葬场的灵车上,她看着窗户玻璃上水珠流下的轨迹这样想到。
一切都是那么顺遂,即使魔法界来人比她料想的多了一个,也并未干扰她的发挥。而她想知道的问题也都不引人注目地得到了答案,几乎可以称得上圆满。
目送装着弗农德思礼和达力德思礼的盒子被送入焚化炉通道,哈莉紧紧攥着佩妮姨妈的手,毫不费力地让自己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已经准备给这一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她绝不会想到她今天设计的表演给自己招了什么样的麻烦事儿。
当然,这也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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