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忒就感觉自己所有的皮肤都暴露在这片冰冷的空气之下,之前的灼热退却,现在即使身处温热的水中,身上仍旧止不住在颤抖。
好冷。她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库洛洛拿着花洒开始冲赫尔忒的后背,“别抓我胳膊。”
“我想在这里面放一个泡泡球。”赫尔忒松开手,第一次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跟他说话。请求被对方拒绝,说那样冲洗起来会更麻烦。
赫尔忒低下头,只能默默忍受这水给她带来的恶心感。
“你这次看到了什么。”库洛洛突然问。
她看到了什么?赫尔忒睁开眼睛,她看到很多很多的手掌那么大的小人,五颜六色,长着相同的模糊不清的脸,正漂浮在空中注视她。明明是模糊的脸,却能看到咧着夸张的嘴角正嘲笑着她的五官。
突然,他们的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折断,五官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却又开始渗出血来,『扑通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掉入了水中。入水之后沉了下去,下一秒浮上来一滩血水,白骨并没有化成灰,横七竖八的飘在水面。
坐在被尸体泡着的水里,这让赫尔忒觉得恶心。
“我觉得我可能是恶鬼。”赫尔忒想了想,抖着嘴唇开始说话,“如果死亡分为渐渐和一瞬间的话,那我宁可选择一瞬间。如果我要死了,别把我埋在土里可以吗?我害怕在潮湿的泥土里慢慢腐烂的感觉。”
“总有人说,淤泥里面也会开出圣洁的荷花。”库洛洛边说边用手梳着赫尔忒的头发。
“淤泥中不会开出无暇的花朵,它在那样污秽的环境中长大,即使外表光鲜,内心也早已空洞不堪。它的内心深埋于地下,表面附满淤泥,里面纯白无暇,可是从它生长的时候开始,它的心里就已经充满了孔洞。”
库洛洛没有接话,赫尔忒猜他或许觉得自己是在说胡话,库洛洛用水打湿她的头发,往上面挤上带着香味的液体,然后开始慢慢的洗。
“那蘑菇应该不能吃,不只是有毒,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蘑菇,那是一个女人的怨念。”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应该害怕,我现在几乎没有念力,所以我有点害怕,对不起。”赫尔忒觉得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她觉得对方最讨厌的就是麻烦,所以她开始道歉。
“你不是机器。”库洛洛让赫尔忒闭上眼睛,然后开始冲她头上的泡沫,“谁都会有情绪。”
赫尔忒抹了抹脸上的水,有点惊讶他的熟练,毕竟库洛洛看上去不像是会做这事的人。
“你……?”
库洛洛没有回应赫尔忒的问题,只是给她讲了这间屋子的故事:这间房子的前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富裕人家的女孩,背着家人和一个水手私奔,结婚一年,水手出海一去不复返,孤独的等待让这个女人变得疯狂。她不知道自己是遭到了背叛,还是变成了一个未亡人。
“然后呢。”赫尔忒追问。
“连未来都没有的人,谁会在意她的以后呢。”库洛洛回答的轻描淡写。
赫尔忒沉默。心想那女人多半是死了。
她的眼前闪过这样一个片段,光天化日之下,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围住那个年轻的女人,拽着她的胳膊,问她多少钱一晚。漂亮的柔顺的女人惊叫着躲开,跑回家中锁紧屋门,眼中全是泪水。她一直在等,在等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在等一个已经有结果的生活。
这间房子不是很大,门口的院子里有精心打理的花,屋子里面有一种温暖的味道,热爱生活且心中充满希望,赫尔忒觉得,她生前必定是一个温和的女人。
可现在,赫尔忒在黑暗中看到的,分明都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男女都有,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她。
“你是谁?你真的是库洛洛么。”
赫尔忒问出这话的时候,库洛洛正用毛巾在给她擦头发,赫尔忒突然警惕起来,毕竟以库洛洛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这样好心对她。
赫尔忒看着库洛洛低头在给她擦发尾的模样,他的头发是鸦色,在一堆鬼邪之中,发着幽蓝的光泽。
“我现在的身份是乔治路易斯威尔,名义上是你的丈夫。”库洛洛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赫尔忒一眼。
“我不希望明天一早起床看到我的妻子把自己淹死在浴缸中,然后我还要跟jc解释这种令人头疼的死亡理由,我的妻子安娜路易斯威尔,迷迷糊糊的吃了毒蘑菇,不会煮饭所以没有煮熟,然后她因为中毒开始在那发疯。”
赫尔忒无话可说,闭上嘴,乖乖被对方拎回了室内。看着库洛洛一点一点把她的头发吹干,热风让赫尔忒的身体感到非常的舒服。她的头发不再湿漉漉,它们重新变得蓬松柔软,铺在背上,像是铺了一层新鲜的花瓣。
“在我洗澡回来之前,安静的坐在这等我回来,我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又在哪发疯。”库洛洛用的近乎是威胁的语气。
赫尔忒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动。
“最好的方法就是尝试着让自己放空,不过你现在的行为是无意识的,如果控制不住,就不要去压制自己,压抑只会让毒散的更慢。”大概是看她乖巧,库洛洛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渐渐离去,赫尔忒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按照库洛洛说的,尝试让自己放空。
恍惚间,她就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赫尔忒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看了看周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在哪。
“我在哪?”她暗自嘀咕。
“你终于醒了?”旁边有人搭话,赫尔忒看着说话的『人』,愣住了,“鸟怎么会说话?”
“我呸,我还没说你是熊崽子呢!”那鸟就叉腰在那骂。
“我是熊?”赫尔忒指着自己问它,觉得这只鸟的话有点可笑,突然就看到自己伸着的爪子,她看了看自己尖利的爪子,又摸了摸身上的白毛和圆滚滚的身体,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熊。
“我真的是熊。”她有点懵。
“那可不,你是极北冰原上的白熊崽子。”鸟说。
赫尔忒有点惊讶的问那鸟怎么会知道。
“爷认识字。”那鸟拍拍赫尔忒旁边的牌子,她看了看那鸟旁边也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巴卡多尼亚雨林鹦鹉。
“那这是哪?”赫尔忒又问。
“这儿?大陆你懂么,这是所有大陆上最热的一片区域。”
“那我为什么在这?”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那天他们抬了个笼子进来,你就在这笼子里装着。睡了这么长时间不醒,爷还以为你是死的。”
“我不想呆在这。”赫尔忒站起来开始往外跑,没跑出多远,就『扑通』一声,撞在了一片结实的阻碍上。
“好痛。”她捂着头,“那里有结界。”
“那叫玻璃。”那鹦鹉追了上来,并且白了赫尔忒一眼,“别看你长的挺大,估计这脑瓜仁还没个豆儿大,这要是没东西困着,爷会老实在这呆着?”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这呆着。”赫尔忒边说边揉着头上的包。
“你缺心眼吧,谁他妈想在这呆着,爷那时候正在树上搞对象呢,哎我去,这帮撒比就给爷弄来了。”
“是他们么?”赫尔忒指了指不远处叽叽喳喳的鸟,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围在那里叫。“他们在说什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不用管,丫的都是些傻der~一天天叨逼叨叨逼叨的,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好吧。唉,我好想回家哇。”赫尔忒扑通一声躺了下来。
这里气候潮湿温暖,四周有长的茂盛的绿色植物和五颜六色的花朵,可她不喜欢。赫尔忒突然怀念起意识里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故乡,那个地方有皑皑的白雪和冰原,天很蓝,蓝的刺眼。
“回家?这里哪个不想回家?喂,白熊崽子,你有爸爸、啊不对,熊都是母熊带大的,那你有妈妈么?”鹦鹉跳到了赫尔忒的肚皮上问她。
赫尔忒摇摇头,然后沉默。
鹦鹉明白了她的意思,继续问,“那你有兄弟姐妹么?”
“曾经好像有姐妹,现在都没有了。”
“那还回个屁的家,你已经没有家了,现在哪都能成为你的家。我听说极北那边的冰原已经开始融化,你回去也没个屁用,只能成天泡在海里玩仰泳。”
那鸟飞起来,用翅膀拍了拍赫尔忒的头,“这儿的伙食不错,好吃好喝,就是天天能看到这群傻der~烦的慌。”
“你不也是鸟么。”赫尔忒不解。
“不,熊崽子,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鹦鹉,他们是鸟,我会说话,他们只会成天乱叫。”
赫尔忒坐起来,她歪着头想了想,想不明白对方的话。
鹦鹉却没理她,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喂,熊崽子,有人类来了。”
“人类是什么?”
“也是动物啊,我们的饭票儿。有的聪明,有的就是一傻帽儿。”
“要是有人来带你出去你就热情点,别垮个批脸知道吗?”鹦鹉叮嘱道。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多去了。人类来接你,你就扑到他身上摇尾巴,啊,你这尾巴也太短了。”鹦鹉看了赫尔忒一眼,满脸嫌弃,“那你别摇了,你扑他身上,蹭他脖子,开始舔他。”
“你会喊妈妈么。”鹦鹉问赫尔忒。
“会。”赫尔忒点点头,“但我为什么要喊他妈妈?我自己有妈妈。”
“他们给你好吃好喝,还给你买零食玩具和暖和的窝,这不就相当于你妈妈?”
“可他们听得懂吗?”
“谁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总之他们爱听,你丫知道吗?”
“知道了。你知道的好多哎,就像、就像是……我不知道那叫什么。”赫尔忒想了想,放弃了。
“是老师。”鹦鹉说,又拍了拍她的爪子,“喊妈妈记住了吗!好吃好喝!”
赫尔忒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身边果然有人类走了过来,赫尔忒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听懂他说话,那人问她在和谁说话。
“鹦鹉老师。”赫尔忒回答,想起了鹦鹉的叮嘱,站起来扑向人类,“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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