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阔懒得听他废话,便提了贞姬的事,眼见着朱大人面色微滞,张口欲言,却又被江星阔很不客气的打断,“贞姬平日里都伺候谁?”

    朱大人张了张口,道:“她,额,呵呵,江大人,咱们馆驿里的婢女每月有一日休憩,这身孕若是在驿馆外头怀上的,你来这查,岂不是举措失当?这况且,你也说贞姬是溺水而亡,若是失足,你更是白费功夫。大理寺的差俸就那么好拿?”

    泉九眼里腾起两丛火,耳边却听刀在鞘中一震的声音,就见江星阔将刀摆在了手边茶几上,面无表情的说:“仵作已经复检了尸首,发现她后颈处有掌痕,想来是有人一掌劈昏了她,然后再投入水中。”

    朱大人下意识一缩脖子,又强自挺直腰板,道:“可如此,也不能说明这凶手就与我都亭驿有关呐。”

    “有关无关,查过便知。我只问你贞姬平日都同谁来往,都伺候谁,这个问题很难答吗?”

    “我这都亭驿又不是您大理寺的牢狱,贞姬不过一个婢女,平日里同谁往来,我哪里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呢。至于这,这侍奉谁么。您要知道,金国王爷贴身伺候哪里会用咱们的人,她是厨上的帮工,至多也就往人家院里送个汤水糕点,您就为这个疑人家,岂不是故意寻事!挑拨两国的关系呐!”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幸好江星阔脑袋硬,并没被砸晕,反而笑了。

    “我何曾说过自己对金国男人有所怀疑?这都亭驿里的男人,莫不是只有金人月夸下有肉?”

    泉九刚还火冒三丈,此时又乐得想捂脸,朱大人一身软泡泡的虚浮肉,不知月夸下分量占了几许?

    朱大人初只以为江星阔是个喜欢动不动拔刀的莽夫,却也没想到他也是能诡辩上几句的。

    朱大人抖了抖衣袍,起身道:“既如此,大人爱查就查吧。来人,去把厨下那几个素日里都与贞姬交好的都叫来。”

    “只有交好的,没有交恶的?”江星阔身高腿长,即便朱大人要跑,他一步就能逮住。

    朱大人讪笑着坐下,“贞姬此婢素日寡言少语,没听说有什么人与她不对付。”

    厨下几人皆是女人,只有一个烧灶的老伯。江星阔每问她们一个问题,她们答之前,总是下意识去瞧朱大人。

    “看来,问你们和问朱大人也无甚分别,既如此,不如朱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去大理寺录一份更为详尽的口供,签字画押,如此才妥帖。”

    江星阔立在朱大人跟前,随意的睨着他。

    朱大人中等身量,平素也不觉得自己个子如何矮小,此刻却有种莫名错觉,若自己不肯去大理寺,只怕江星阔能把他像个枕头似得夹在腋下带走。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大人自认斯文人,不好与这些莽夫计较,只有商定明日一定‘欣然前往’,好快快将这事抹过去。

    不过死了一个高丽姬,甚至都不是汉女,真是吃饱了撑的!

    查案子总是要东奔西跑的,如周锦录那般只端坐书案前查案的毕竟少数,就连陈寺卿偶尔也要奉了上谕出行。

    如此奔波,错过餐点乃是常事,饭堂里只剩下残羹冷炙,泉九原是个贪嘴的,只是如今脑子里多了份念想,甘愿去饭堂啃冷馒头,想攒钱以待将来。

    以江星阔的官位来说,他可以开小灶另做,只是掌勺的厨子是北人,做出来饭食总不太合他口味,一月也不曾点个几次,都是折了银子的。自认识了岑开致后,更是只光顾她家食肆了。

    公孙三娘时常往来送饭,大理寺后门守卫的差吏都已经熟她了,偶尔得几粒腌梅橘干吃吃,两厢便利,好端端的何必得罪厨子呢?

    不过到了江星阔院里,自是不能那么容易进去的,阿田打眼一瞧,笑道:“岑娘子,今个这大风天,怎么是您来?”

    “三娘忙去了还没回来,怕把你们大人饿瘦,我就来送了。”

    文豆窝在他身旁,闹他编一个草蝈蝈,见着岑开致也是一愣,道:“怎么是你?”

    岑开致见他竟还缩在大理寺,就问:“文婆子的案子还没头绪吗?”

    阿田朝屋里努了努嘴,岑开致一出声江星阔就留意着了,泉九与他说话,他耳朵虽听着,眼睛直瞧着门口。

    脚步声渐近,他却垂了眸子再抬起,佯装随意一瞥,仿佛并没有那么殷切期盼。

    岑开致裹着了件棠梨色的披风,兜帽薄软,叫风拂落,一头青丝翩然起舞,微微有些乱,却衬得她更静,像一副随风轻晃的仕女图,惑人甘愿放弃尘世,随她入画中境。

    “岑娘子,给大人做了什么?”泉九盼着能望梅止渴。

    岑开致每次给江星阔单独做饭,总是一荤一素一汤。

    今日荤的是一道炙鸡,脆皮金黄微皱,瞧一眼就令人泛馋,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法门,炙得皮酥肉嫩,一口咬下,却是汁水丰盈无比,香极却又至简。

    “只用了盐哦。”岑开致正托腮看着江星阔吃饭,见他咬了一口鸡肉便目露惊艳,隐隐有些得意。

    江星阔见她嘴角微翘,只觉可爱俏皮惹人怜。

    素的是菱角、荸荠炒鲜百合,脆生生的甘和糯实实的甜,又撒了一把绿莹莹的豌豆和红绵绵的芸豆,秋天的最后一截尾巴全在这了。

    汤更是一碗鲜汤,是冬天来临的气息,香菇豆腐海米同煮,出锅时洒一点画龙点睛的胡椒,喝得人指头缝都暖和。

    泉九默默从怀里拿出半个冷馒头,可怜巴巴的嚼了一口。

    岑开致知道他做戏,扫了一眼故意不理会。

    江星阔吃饭看人忙得很,哪有功夫看这张傻脸。

    小厮给岑开致奉了茶和果子,官门里伺候的人,便是个天生傻的,也有几分眼力价。

    眼前这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厨娘,却生得楚楚动人,像春日里落满桃花柳枝的溪水。江大人还让她坐自己休憩时才会一靠的摇椅,便是陈寺卿偶尔来时,也没见他开这个口。

    江星阔份例里的茶水只是寻常,但也不算坏,比百姓家拿来解渴牛饮的杂茶渣滓要好多了。

    岑开致歇了歇,正想起身告辞,忽见个老头气呼呼的走进来,道了一声‘江大人’,便自顾自的倒了一盏冷茶压火。

    喝了半盏,才瞥见一旁好奇看着自己的岑开致,差点一口浇了泉九这颗狗尾巴草。

    秦寺正看看岑开致,又看看认真吃饭的江星阔,连忙对岑开致一拱手,

    “不知大人家眷在此,我……

    他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江星阔不是和离了吗?

    岑开致正想解释,江星阔一挥手示意无妨,这事就被含糊了过去。

    “问出些什么没有?”

    “说了些和稀泥的屁话,见我不吃这套,又说咱们这的茶是馊的,肚痛要回去看大夫。”

    泉九道:“放走了?”

    “没有,给了他一只恭桶,这不,我避出来让他拉个够!”秦寺正理所应当的说。

    幸好江星阔已经吃完了,岑开致上前收拾碗碟,就瞧见江星阔足边一只筐子里,里头什么都有,似乎是从文婆子家中收来的一些物件。

    “不过我瞧着那朱大人也不肯定是谁所为,只是怕咱查到金人头上,若是金人犯事,少不得要麻烦,若不是,咱们查来查去的,他也难伺候。总之,是条好狗。”

    岑开致听了一耳朵,倏忽想起那日瞥见的玉扣。

    “这里,可有一枚玉扣?”

    她忽得发问,屋里三人都看她,一齐摇头。

    “里头全是些怪里怪气的东西,没见到什么玉。”泉九道。

    “什么玉?”江星阔问。

    岑开致描述了一下,见江星阔若有所思,好像算条线索,便道:“我大约能画下来。”

    她勾了两个相互套住的玉环,想了想,又添了几笔虚虚实实的花纹,道:“大概是这个样,不是咱们宋朝的玩意,方才听这位大人说,此案也许与金人有关,我想着,这玉扣倒像是金人衣裳上的配饰。”

    她画得很工整,江星阔和秦寺正已经看出来了,这玉扣不翼而飞,想来是被杀手拿走了。

    泉九磨了磨牙,道:“那小王八羔子竟不说?”他出去扯了文豆进来,一把按到画纸前头。

    “我,我没留意,真是没留意,大约是拿来下咒术时用过的,我收拾的时候也没在意,那玉,做工劣等,都卖不了几个银子。”

    “做工的确不好,但是玉质还不错,跟我这串耳坠子差不离。”

    岑开致说着,托起自己的耳垂,江星阔就见这片白嫩上贴着一串圆翆的玉珠,好似豆荚。

    文豆撇撇嘴,嘟囔道:“你一做食的能有什么好货。”

    泉九给了他一脚,文豆跌在地上,他赖皮赖脸的,索性瘫着了。

    “这是从前阿爹送我的,也足要十金,不过这耳坠工价昂贵,玉本身要不了那么多,四五金差不离了。”

    江星阔道:“金国的工匠手艺一向不比我大宋,玉好而做工劣,也不奇怪。”

    “这位小娘子可否录一份口供,我这……

    秦寺正话未说完,江星阔却道:“不,他也见过那玉,让他录。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秦寺正知道文豆滑不溜手,便动了真格,押到刑房去拷问,这小子果然还有藏在肚里没说的,原来那日贞姬已然说出欺辱她的人是金人,只是文豆怕遭报复,所以掖着没有说。

    岑开致不好耽误店里生意,原路从大理寺后门出去,迎面却碰上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岑娘子。”荆方见到她大喜过望,“能否帮在下带句话给江大人,我有事情找他相帮。”

    岑开致看了看两个守门的小吏,很是不解,“大人难道连个门都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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