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店里全是椅背很高的软座,自然地增强了每一桌的独立性和隐私性。程黎向周扬朝那桌斜看过去,只能看见正对着她的齐帆。

    从他自然放松,时不时开怀大笑的反应来看,跟周扬朝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发什么呆呢?”程嘉彦夹了些五花肉给她,“再不吃都要烤糊了。”

    程黎收回视线吃了几口,心思也回到了烤肉上:“这家店味道挺好的,你在哪看到的?”

    “我问了一个在易迅工作的学长,”程嘉彦答道,“他给我推荐了这家。”

    “谁啊?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

    “齐帆。”

    程黎:“……”

    齐总这人能处,给别人推荐的地方他自己真去。

    程黎略一犹豫,没把齐帆就在这里的事说出来。

    要是程嘉彦知道了,肯定会去打招呼,那他们四个人就会打照面。万一齐帆和周扬朝真是那种关系,被她这么撞见,她还要不要在公司混了?

    “你知道你学长在易迅做什么工作吗?”程黎问。

    “他也是计算机专业的,应该……”程嘉彦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俩不会在一个部门吧?”

    程黎微笑摇头:“他是我领导。”

    “不会吧?他才刚毕业,跟你是一届的啊。”程嘉彦疑惑道,“他该不会有什么很硬的关系吧,难道是齐董亲戚?”

    “方向对了,就是不够大胆。”程黎公布道,“他是齐董儿子。”

    程嘉彦被这个重磅消息砸得半天没说出话,继而又变得有些激动,一会儿感叹齐帆太低调一句也没提过,一会儿又碎碎念着想去要个齐董的签名。

    过了好一阵,他这股兴奋劲儿才消散了些,两人又闲聊了彼此的生活近况。轻松愉悦的氛围一直维持到程嘉彦提起那件事。

    “你听老妈说了吗?老爸最近肝又不太好了。”

    程黎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距离老妈让她给老爸打电话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期间她几次犹豫要不要打,最后都为自己找了“临时有事打断”、“太忙没时间”、“太晚不合适”等种种借口。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借口背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而已。

    老妈说,以她爸的性子,不大可能主动给她打电话。其实她也一样,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哪怕对他确实是有关心的。

    程建辉有慢性肝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在江桐一家化工厂工作,车间工人四班三倒,作息极不规律,时间一长就落了一身的病。加上他平时爱喝点酒,肝病算是他各种毛病里最严重的。

    之前他也去医院看过几次,吃点药能缓和一阵,停药没多久便又会恶化,一直以来就这么好好坏坏地反复着。

    最近大概又进入了低谷期。

    “她跟我说了。”程黎略过自己还没打电话的事,“你问过老爸了吗?”

    “问是问了,但他说没事。”程嘉彦脸现忧色,“他每次都这样,实在扛不住了才被老妈拖去医院。”

    程黎叹了口气:“回头我再问问。”

    “嗯。”程嘉彦应了声,隔了一阵又小心地问道,“你跟老爸……还那么别扭么?”

    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提起了这茬。

    今年年初在江桐过年的时候,程黎因为要在清源定居的事跟程建辉吵过一架。

    他俩虽然关系一直不太亲近,但这么激烈的吵架还是头一回。毕竟平时都不怎么交流,想吵也吵不起来。

    然而那次程建辉反对的强烈程度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以前无论她遭遇多么不公平的对待,或是遇到任何委屈伤心事,他都只是像个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不曾给予过一丝安慰。

    程黎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他的沉默寡言。但那次,他竟然说了那么多话,只不过没一句是她想听的。

    “你一个女孩儿去了又能打拼出什么名堂来?”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到时候在那边待不下去了,可别回来哭鼻子。”

    程黎自然不会服软,当场跟他争论起来。最终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以及长期的冷战。

    讽刺的是,所谓的冷战其实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之前他们分隔两地时,本来也就互不相找。

    但现在她还是没办法不闻不问。

    程黎没有正面回答程嘉彦的问题,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她会再去问问老爸。

    两人聊天之际浑然不觉时间飞逝,直到九点过才离开烤肉店。程黎查了导航,这里坐公交回去更方便,而程嘉彦回学校是另一个方向。

    “你一个人安全么?”走到公交车站,程嘉彦不太放心,“要不我把你送到家再走?”

    “没那么夸张,这会儿还早。”程黎想说她经常大半夜才下班回家都没事,又怕他更担心便没提。

    没一会儿车就到站了,程黎跟弟弟道过别,上车找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决定一鼓作气完成给老爸打电话这项艰巨的任务。

    号码拨出去的瞬间,她竟然有点紧张。

    一般在给不熟的人打电话时,她也会紧张,有时甚至还要提前想好应对的台词,以免招架不住对方的回应。

    但现在对面是她亲爹,这种紧张就显得有点荒唐。

    “喂。”意料之中,程建辉连她名字都没叫。

    “喂。”吵过一架的芥蒂还未消除,程黎也不想称呼他,开门见山道,“我听老妈说,你最近肝病又恶化了?”

    对面没有回答,连背景音都很安静。

    “喂?能听见我说话……”

    “没有的事。”程建辉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妈就爱瞎操心。”

    他声音听起来确实不如过年跟她吵架时那般中气十足了。程黎感觉心脏像被捏了一把。

    “最近有按时吃药吗?”

    程建辉很模糊地应了几声,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让程黎很是恼火:“你还不打算退休?”

    饮食作息不规律和接触工业毒物是肝病的两大病因。他再继续化工厂车间的工作,有百害而无一利。

    “退休?”程建辉重复了一遍,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退休了钱从哪来?”

    “有退休金。”程黎耐心解释,顿了顿又说,“而且还有……我。”

    她不想把“我会出钱给你治疗”这种事说得那么直白,但其实发第一个月工资时,她就打了不少给家里,以后也打算每个月都打一笔。

    尽管知道大概没人领情。

    尽管知道那是连大学学费都不愿替她出的父母。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隔了很久才说:“就用你在清源拼死拼活攒的钱?”

    “那我回江桐工作不是更没钱么?”冷不丁扯回这个话题,程黎下意识就反驳了一句。

    原本就冷清的通话气氛顿时更僵了。

    好在程黎还没忘记打这通电话的初衷,硬着头皮又说了几句“别再喝酒了”、“倒班也要记着吃饭”之类的,然后就挂了电话。

    也不知道老爸听进去没有。

    其实她也知道,这将是一个长久的僵局。她倔强的性子大概是随了她爸,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改变,谁说什么都没用。

    只是偶尔,她也会闪过一丝怀疑,这么一意孤行地远走他乡在外闯荡真的对吗?尤其是在至亲身体状况还不好的情况下。

    但心里那点温热的柔软,总会在她回想起父母那些令她窒息的言语,以及老家那种令她不堪忍受的氛围时,重新变得冷硬。

    两难选择总是很多,没人顾着她,那她就顾着自己,难道也有错吗?

    公交车走走停停地在马路上穿行,程黎满腹心事随车晃晃悠悠,情绪也在街灯投下的交错光影间明暗交迭。

    转眼间又经过一个车站。车门打开后,随着灌进来的风,程黎闻到一股明显的酒味。

    抬眼望去,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上了车。他的头发油腻得黏成一缕一缕的,身上的汗衫也不知原本就是脏兮兮的颜色,还是被他搞成这样的。此时他眼神涣散,颧骨和眼周红了一片,明显是喝了不少。

    程黎看向他时,正好对上他直勾勾盯过来的目光,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迅速收回了视线。

    想到还有两站就要下车,她也没太当回事。

    可等到站后,程黎刚往车门外迈步,余光瞟到那个男人竟然也跟着下了车,不禁暗叫不妙,后悔没答应程嘉彦送她回来。

    她安慰自己这只是个巧合,却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街上行人不少,但她知道,有的人并不会因为众目睽睽就有所收敛。

    实在不行就来硬的!程黎攥紧了拳头。

    格斗不是白学的。她虽然力气不算太大,但出其不意攻击一下要害,防身应该还是没问题。

    从公交站走回小区的路并不远,但有一段小道是沿河的,相对僻静,与马路之间隔了几米的灌木绿化带。

    快到小道的岔路口,程黎决定回头看一眼。要是那人还跟着,她就从大道绕路回去。万一他做出什么举动,她就立刻动手。

    她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没想到刚一扭头,就见那人离她只有不到两米远。如同悄无声息的鬼魅,突然出现在眼前!

    极度的惊吓之下,程黎大脑一片空白,往后退了好几大步,腿软得差点坐在地上。

    那人却并没有立即紧逼上来,仍然停在原地,因为喝多了站不稳,脚步虚浮乱晃着。

    “美女。”他往下瞄了一眼,又看向程黎,“你想看看吗?”话未说完他的手已经向自己的裤腰伸去。

    程黎第一时间并没理解他要干什么,等到她明白过来,再想做出反应时,已经意识到为时晚矣。

    该死,今天这眼睛是要脏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一阵风刮过,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在视觉消失的时刻,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辨别出了风中青草的清香。

    遮住她眼睛的手并没有贴实她的眼皮,而是虚掩在眼前,扫过她的睫毛。温热柔软的手掌轻蹭过她的鼻尖,明显是刻意控制着尽量不触碰到她。

    紧接着便听见撞击的闷响,醉汉吃痛的低呼以及倒地的动静。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但仅此一个瞬间,程黎已经猜到挡住她双眼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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