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大院的聚会持续了一整天,黄昏时分宾客还没有散场。晚宴开席之前有人问起钱家公子,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不在场,这不合常理。

    “阿钱出远门送货去了,这批货物贵重,他得亲自押送,还要过些日子才回来。”钱老夫人编了个理由解释,她把儿子的棺材停在后院,派了专人看门。

    整个钱家都以为公子是在行不轨之事时意外身亡的,这种见不得光的丑事自然不能被外人知道。钱老夫人为此亦倍感焦虑,等孙儿出生宴一过,她便要专心料理儿子的后事。

    然而这宴会并不能以喜庆收场。

    钱老夫人宣布晚宴开席时,大院里突然阴风阵阵,灯火全灭,一阵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庭院半空中飘来一团暗影,竟是一口楠木棺材。

    众人哪见过这等怪事,全场目瞪口呆吓破了胆,又听见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出远门?也对,阴曹地府确实是远门……”

    棺材盖缓缓滑开,空气中恶臭弥漫。一具腐坏的尸体腾空而起,腐肉粘附着白骨,面貌已不可辨认。

    “这骨架不是钱公子吗?”庭院中有人惊呼。

    老夫人惊惶倒地,一口气没顺上来,一条老命也到了鬼门关。宾客嚷着“死人了”“见鬼了”“有妖怪”,慌不择路满院逃窜,将老夫人遗体踩得血肉淋漓。

    妖怪并未在庭院中现出真身,反倒直接进了钱夫人房间,尖厉的声音如刺刀一般,直教人毛骨悚然:“恭喜钱夫人得偿所愿,贵公子模样可算是十分标志。”

    钱夫人大惊失色,没想到世界上真有妖怪,更没想到妖怪长成这般模样。红发赤瞳凶神恶煞,虚弱的钱夫人根本不敢看她。

    “我心疼你怀了个女儿,帮你杀了没良心的丈夫,怎知你同样恶毒,竟然舍弃自己的女儿去换别人的儿子。”女妖看破一切,戾气大涨,“既然你们夫妇二人皆是狼心狗肺,我便送你上路,到了阴曹地府,看你两谁更胜一筹。”

    说话间她怒目圆瞪,瞳孔愈来愈红,滚滚杀气在猩红眼眸中激荡翻涌。下一刹,她死死掐住钱夫人脖颈,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钱夫人挣扎不过,刚看了那赤瞳一眼,魂魄瞬间离体,□□顿失生气,床头只剩一具空壳。

    女妖仍然不解气,满头红发如烈焰飞舞,眸中凶光比血海更甚,浓烈的妖气伴着耀眼的红光直冲天际,钱家大院骤然陷入熊熊烈火之中。

    天水池附近的修仙者正是被火光吸引而来,却终是慢了一步,始作俑者已无影无踪。

    四人施法合力熄灭妖火,拯救慌乱逃命的宾客。叶若风想救出钱嫣,但场面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小女孩儿的身影。几个人搜寻许久,只在妖火余烬中发现一道残损的魂魄。

    那残魂正是钱夫人,她面无表情,语无伦次地着:“嫣嫣——出来——红眼睛——别看那双红眼睛——”

    “钱嫣在哪?”叶若风向前一冲,正想问个究竟,那余烬骤然熄灭,钱夫人的魂魄消失得干干净净。

    裴隐将冒失的叶师弟拽回来,想怪她太冲动又不好发作,只能安慰道:“生死有命,随她去吧。说不定她被别人救走了呢。”

    一夜之间,邪恶女妖杀人放火一事传遍天宁,全城百姓人人自危。官府立即关停夜市,整座城陷入空前紧张的氛围。

    当晚,叶若风神经紧绷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在冷冷清清的松林之中,一只形似巨蜂的异鸟朝她飞来。她拼命想躲却无法动弹,在挣扎中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厉州的小木屋内,原来是梦中梦。小木屋里见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其后颈处两道伤口鲜血淋漓。这伤口令人心碎,她喊了一声“师父”,由此脱离最外面这层梦,一睁眼看到了如梦令的床榻。

    “叶师弟梦见掌门了吗?”裴隐的声音从一旁地铺上传来。

    “没有,”叶若风心有余悸,“我梦见了叶砚。”

    裴隐侧过身面朝床榻方向,不紧不慢地说:“叶师弟很久没提起过这个名字,我以为你都忘了。”

    “怎么会忘?只是担心再也找不到他。”叶若风有些伤感,“阿隐师兄,你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记得。你还认错人了。”裴隐记得的比她更早,是上元灯会。

    “当时你说修成仙法,便可化解一切灾难,消除一切苦痛。我为了找到叶砚,便跟着你一路进了苍岚山,拜入衍星宫。”叶若风仰着头说得累了,也朝床外侧过身来,“师父收我为徒,要我匡扶正义,救济苍生。但不管是找人也好,救济苍生也好,我好像都做不到,这些目标离我太遥远了。”

    “是不是这几日见到的阴暗面太多,你担心完不成历练?”裴隐不经意中瞥见她背后有一点亮光,应该是来自灵晰镜,但镜中没有声音,他略过不提,只劝她,“不要有太大压力,慢慢来吧。”

    “但我还是想早点完成。”她说。

    “完成之后呢,着急去找人吗?还是着急回去见掌门师叔?”裴隐原本没想这些,但不知为何,这番猜测偏偏在此刻脱口而出,倒像是他思虑良久。

    “不是,没有,阿隐师兄不要乱猜。”叶若风着急解释,“完成历练之后我们可以和严弈他们分路了,跟他们待在一起我很不自在。对了,我们还可以早点回去找唐元,我还给他买了礼物。”

    “什么礼物?”裴隐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这些日子他差点把小师弟忘了,好奇地叫她拿出来看看。

    叶若风坐起来翻了翻包裹,掏出两个金灿灿圆滚滚的铃铛,她还用仙法在铃铛上刻了字——一个“汤”,一个“圆”。字迹潦草凌乱,一看就是她的手笔。

    裴隐忍俊不禁,拿过铃铛摇了摇,边笑边说:“我看汤圆师弟迟早要被你气死。”

    “不可能,阿隐师兄这样诅咒他,是不是羡慕他有礼物,而你没有?”

    “是,不过我不如他有趣,礼物也买不到这么合适的。”

    两人难得开怀大笑,惆怅的心情缓解了不少。隔壁突然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是严弈感叹:“两位仁兄,这大半夜的,早点睡觉好不好?”

    笑声和玩笑消停了,灵晰镜的光亮也黯淡了。镜子的主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瞧见那一抹光亮,她钻进被窝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接下来好几天,天宁戒备森严。孕妇们不敢再出门,更别说去天水池预测胎儿性别。红发女妖销声匿迹,想要将其制服,必须得想办法引诱她再次出现。

    女妖在钱家大院行凶那晚,叶若风一行人施法救了人,百姓已经相信他们是修仙者,但他们与女妖的实力谁强谁若,众人难以判断。是以当他们提出希望能有孕妇去天水潭走一趟时,没有一家人敢轻易答应。

    恐惧是人之常情,百姓不愿配合,他们也不能强求,不然又和妖怪行径有何区别?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选择了“威逼利诱”的这两条路。天宁城诸多待产家庭,家境不一,条件各异。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家庭,孕妇若肯去天水池走一趟验验胎儿性别,便给他们奇珍异宝,改善生活。作恶多端或是丑闻缠身的家庭,若孕妇不肯配合,便将恶行公之于众,令其终生抬不起腰杆做人。

    凡人都有软肋,在软硬兼施的诱导之下,总算有好几对夫妇答应去天水池一试。为以防万一,四名修仙者伪装成凡人同去,若遇上紧急情况,也好及时相救。

    不过好不容易说动的这几对夫妇却像约好了似的,每位孕妇在天水池中摸到的都是石头。女妖不会出现,这类家庭不是她攻击的对象。

    又过了两天,一对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夫妻主动登门,要与他们商谈捉妖事宜。

    六个人聚在醉花阴,裴隐先问明来意:“这位兄台是富家子弟,想必不是为奇珍异宝而来。莫非也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孽,害怕我们昭告天下?”

    “请仙者明鉴,小生姓周名正,是盐商后人,绝非作奸犯科之流。我们愿意配合作妖,实乃另有隐情。”男子恭敬诚恳。

    “是何隐情?”裴隐追问。

    “妾身原是天宁雨师氏,早年间的孙家大媳妇是妾身亲姊。妾身不愿阿姊小女再为祸世间,背负滔天罪孽,恳请仙者了结这桩悲剧,渡她安息。”雨师氏面容憔悴但语气真挚,“妾身怀孕虽不足三月,但天水池既有妖气作祟,应该是能测出来的。”

    “周夫人,女妖行凶的目标是女胎的父亲。若你在天水池摸到瓦片,可会为生女儿这件事伤心?”严弈问,毕竟她阿姊的先例摆在眼前,很难相信她能坦然面对胎儿性别。

    雨师氏答:“妾身不会伤心,若腹中胎儿真是女儿,能引诱阿姊小女出现,也算为雨师氏减轻一份罪孽。”

    周正点头表示支持,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坚定,态度坚决。

    “既然如此,我们陪两位去天水池转转。若周夫人摸到石头,捉妖一事便与你们再无关联。若摸到瓦片,今夜我们便去贵府设计布置,只等妖女上钩。两位意下如何?”

    年轻夫妇答应得干脆利落,一行人朝城郊出发。

    叶若风等人这几日频频在天水池出现,为避免女妖起疑,不便离水池太近,快到目的地时便停下脚步,埋伏起来暗中观察。

    周正与夫人小心翼翼走到池边,夫人鼓足勇气踩进水池,周正也不肯松手,夫人弯腰他也弯腰。

    夫人将手伸向池底,犹豫一阵方才直起腰来,手中所持之物是一块瓦片。夫妇二人四目相对,眼神里既是担忧,又是释然。

    周正背起妻子往回走,离开水池有一定距离时,对着空气说了声“瓦片”。

    叶若风等人跟着这对恩爱的夫妇走向周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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