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辛荷快步跟上应松玄的步伐,想问他何时起对晚辈如此关爱,还没开口,明显感觉到四周一片凛冽的寒意,心中有了推测,嘴上不再提及。

    “师父,可不可以走慢点?”叶若风远远喊他,“稍微等等我们。”

    那背影沉默地前进,放慢了速度,但没有和她说话。

    “你行吗?可以走吗?”叶若风忧愁地望着阿隐师兄。

    “当然行。若我说不行,你还要背我不成?”裴隐起身跨出一步,没站稳,摇摇晃晃跌坐在青石上。

    “怎么办?看来是不行。”他望着叶若风尴尬地笑笑,小声补充道,“别让掌门师叔知道,我不敢再被他照顾了。”

    叶若风点头答应,双手扶住裴隐胳膊,领着他慢吞吞地赶路,“那食人花这么厉害?阿隐师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叶师妹这是嫌弃我了?净山里的精怪都很厉害,我又不像掌门师叔那般厉害,受点伤不是很正常么?”

    “我哪敢嫌弃你?我是担心你。”叶若风尽心尽力地搀扶队友,没听出他在开玩笑。

    “好,叶师妹良心发现,难得照顾我一次。”裴隐没忍住笑出了声。

    叶若风抬头瞪他一眼便要撒手不管:“师兄是在坑我?不管你了,自己走吧。”

    “好痛,自己走不了。”裴隐杵在原地艰难地抬腿,额上渗出一片细密的汗水。

    “我怀疑你在耍赖。”她到底不忍丢下师兄不管,一边埋怨一边扶着他继续赶路,“刚才师父帮你包扎伤口,你口口声声说不痛,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掌门师叔那般严肃,你觉得我敢说真话吗?”裴隐勉强勾勾嘴角,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他对我又不像对你那样好。”

    两个人边走边说,对话零零碎碎地飘散,严辛荷听了个大概,朝身边那人说:“应师兄平日里能不能帮弈儿说点好话?”

    应松玄面无表情地问:“为何?”

    “近水楼台先得月,若风和裴隐感情这般要好,我担心弈儿吃了地理位置的亏。”她默默打量对方的脸色。

    “该怎么选择,她自有主张,我管不着。”

    “你是她师父,你说什么她总是会听的。”

    会听吗?他明里暗里好几次表明过态度,希望她不要和师兄走得那么近。但她好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算当时说好了,事后很快又忘得一干二净。

    心底那股魔气惯会凑热闹,幽幽地问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早就说过喜欢师兄,你忘了吗?”

    他倒是很想忘了,现在这样卡住心里,时不时想起来膈应自己,像什么话呢?

    “如果我帮严弈说话,算是完成师妹所说的一个条件吗?”那个不清不楚的条件近来常让他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自然不算。”严辛荷带着笑否认。

    “那便不用帮了。”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严辛荷知道说服不了他,闭嘴结束了这个话题。

    四个人两两一对走了许久,在山林中没见着任何一处溪流,灵泉宛如蒸发了一般,连一滴水也没有留下。没有见着孽火瀑布,自然也没有找到泉眼。一路上也没有碰见魔族,整座山看似清净幽深,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

    担心掉队的两个人遇到遇险,应松玄最终停下来等待。

    这一停下,忽听见“噗通”一声响,不知何物掉落,砸入水中。“呱呱”,沿路草丛中响起短促的蛙鸣。

    有水?严辛荷循声而去,想要一探究竟。

    应松玄意欲跟上,却被她拦下,“应师兄毕竟眼睛不太方便,我去看看便可。”

    “当心,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蛙。”应松玄叮嘱。

    严辛荷拨开路边半人高的杂草,一汪碧潭映入眼帘。潭水光滑平整宛如玉镜,倒映出古树葱茏的枝叶与树影间隙的云影,还有一张秀丽的脸,脸上一对明媚的眼。

    她平素并不常揽镜自照,因为听惯了别人的赞美,不需要自我陶醉。此时乍一望见镜中的自己,发觉潭面不似寻常镜面,将人照得愈发光彩动人,她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未挪开,潭面上的美人忽然变了模样,不是她,而是她师兄的徒弟。

    “这是哪里来的仙女……”

    “掌门师叔知道他收了个女弟子吗……”

    “叶师妹太美了,比严师叔还好看……”

    门派之中这些讨论她早有耳闻,但从前并未往心里去。此刻不知为何,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忽然变得嘈杂、激烈而刺耳,肆无忌惮地充斥她的耳朵,侵占她的内心。

    “严师叔,你讨厌我吗?”潭面上那张脸天真而无辜地眨眼。

    严辛荷双眉微颦,不置可否。

    “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好看吗?”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人娇俏动人的眉眼。

    “我与你心爱之人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你羡慕吗?”

    她双手紧握,指甲扎进了手心。

    “怎么办,他不爱你,他爱的是我。”那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盘旋,一句一句挑战她的底线。

    “闭嘴!”严辛荷忍无可忍,气急败坏抬起手臂,朝潭面上那张脸一巴掌扇去。刚一碰到水面,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牢牢攫住她的手腕,要把她拖进水中。

    她一只手已被吸入水下,指尖到小臂迅速爬满黑气,眼看整个人要掉入无底深潭,应松玄及时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施法切断潭水和她诡异的连接,激起大片水花飞溅。

    严辛荷顺势转身,忽然抱住应松玄,双手环绕在他的腰上,脑袋埋在他的肩头。

    “师妹——”应松玄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不适,想抽身对方却不肯放手,肩上很快浸透冰凉的湿意,耳边响起低微的呜咽。

    他忍住抵触情绪,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却又在恢复平静的水面上看见了一张脸。那个人委屈地问他:“师父,你怎么能抱严师叔?你只能抱我,不能抱别人。”

    这样算什么呢?她自己胡作非为,却对他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他不想理会她的委屈。

    “师父,严师叔怎么了?”叶若风这才扶着裴隐跟了上来,她看不到水潭中的幻像,也听不见那个虚假的她在要求什么。眼前这一幕让她恍然醒悟,原来师父和严师叔这样亲密,“好事将近”是真的。

    “别看了,我们好像应该回避。”裴隐低声劝她,拉着她转身走开。

    “回来。”应松玄声音冰凉,隐藏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补充了一句“到处乱走很危险”。

    他客气地推开严辛荷,掌心微蜷,两指对准水潭,一道银光迸射,潭面上赫然显现出一道急速旋转的玄色法印,浓郁魔气从法印中心向外围迅速扩散。受到仙法攻击,法印转速减慢,魔气被封印其中。

    水潭不复清澈宁静,暗红血水触目惊心,血腥味扑鼻而来。

    与此同时,净山景色突变,显出原貌,山石崩塌,草木摧折,溪流显现,一片狼藉。四处散落魔修残躯与腐肉,山涧几乎全被被血水与魔气污染。遥远的西北方向隐约可见成片火光,正是穹炎洞前的孽火瀑布。

    “魔族阴损至此?竟用自杀的方式来污染灵泉?”严辛荷已将先前思绪抛到脑后,脸上是一副极度嫌恶的表情。

    “灵泉受损严重,为今之计,只看穹炎洞中泉眼是否安在。”应松玄欲前往穹炎洞,刚一转身,指尖仙气一收,水潭中法印荡然无存,净山又幻化成山清水秀的风貌。

    原来那法印是幻像的关键所在,唯有封印其力量,净山才能显示出真实状态。

    “师妹留在此地——”应松玄转向严辛荷。

    话未说完,对方已对准水潭施法:“应师兄放心,速去速回。”

    “师父——”眼见应松玄踏上行云剑,叶若风着急喊他但又害怕被拒绝。

    “你不能去。”应松玄拒绝得干脆,头也不回地朝孽火瀑布方向飞去。

    叶若风扶着裴隐到空地坐下。裴隐劝她留下但留不住,只好眼看她踏上飞廉剑追赶远去的人影。

    这是飞廉第二次追赶行云,过程远比第一次艰难。穿过重重密云,躲过阵阵阴风,叶若风终于看到那衣袂翻飞之人。

    “回去。”应松玄极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严厉冷淡,不留一丝情面。

    叶若风不敢回答,沉默地跟着他。她不是不懂,若师父狠心不等她,她不可能追上。

    “你阿隐师兄受伤了,你应该陪着他。”他的声音极冷,让她的心也随之结冰。饶是如此,她也听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可是我更担心你。”叶若风靠近他身边,尝试牵他的手,指尖尚未碰到,他加快飞行速度,和她隔开一段距离。

    “师父,你在生我的气吗?”她隐隐有些察觉,却不知是何道理,边问边跟上去,重复相同的动作,手心次次扑空,只握住一缕缕阴冷的风。

    两人若即若离飞了好长一段,终于在一处绝壁之前停驻。绝壁直入云霄,滚滚赤焰从天而降,穹炎洞就在这赤焰之后的山体之中。

    “你可知孽火瀑布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来?”应松玄直视前方,熊熊火光映照着他冷清而严肃的脸庞,“七情六欲皆是它锤炼的对象。但凡欲念缠身之人,无一能躲过孽火焚身之苦。轻者遭皮肉之苦,重者受钻心之痛,更甚者灵力尽失。为师无欲无求,穿过瀑布不是难事。但你不行,你会受伤。”

    “我不怕受伤,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去。”叶若风不肯妥协。

    “你若执意如此,为师——”

    应松玄话音未落,忽见身侧一道白影倏然朝烈焰冲去。这一刹他脑中一片空白,全靠本能飞身上前,踏上飞廉剑,将她拥入怀中。

    速度太快来不及停下,两人瞬间没入熊熊孽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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