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观星崖底部时,行云剑悬空停下,被无形的禁制挡住,落不下去了。
应松玄赶来收回佩剑,刚要穿过禁忌之门,肩膀忽然被死死按住。还未转身,便听见有人说:“一起去。”
“师兄放手。”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贺夕辞不放,冷冷拆穿他:“世人皆以为你无情,我却看破你有意。用行云剑指向她,无非是想着她身上还带着你的仙气,你的剑几乎伤不到她。衍星宫禁地净月潭,除了你和她别人都去不了,你想到那里再和她解释。”
应松玄背对他沉默。
“我说得不对吗?”贺夕辞仍旧怒气冲冲,“你太疯了,她现在是什么人,你还想着袒护她!”
“师兄想错了,我到这里只想捡回佩剑,并不打算去净月潭。”应松玄准备离开。
“站住。”对方仍将他拦下。
他无力地笑了一下:“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若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带我去净月潭?”贺夕辞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观星崖底发生这样的争执。
应松玄心知瞒不住他,也着急去看叶若风的情况,不想再耽误,便由他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净月潭,放眼望去,没有看见穿着红色婚服的身影。
潭面毫无波澜,完全不像有人来过。
他忽然感到莫名的心慌,疾步走向诛魔阵中,除了一丛丛被锁链捆绑的魔修恶灵,哪里有其他人的影子?
“她不在这里,是师兄错怪你,走吧。”贺夕辞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冷静下来道歉。
应松玄在阵中站着不动。她不在这里?她怎么会不在这里?
他觉得这不可能,开始在诛魔阵中找人,拨开每一条锁链,查看每一张魔修的面孔。那些面孔丑陋无比,了无生气,显然不可能是她。
可他不相信她不在,是不是她害怕,所以在最隐蔽最阴暗的角落躲起来了?
但走遍诛魔阵每一处角落,看过每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孔,他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你这诛魔阵折磨老子还不够吗?”一张扭曲嘴脸骂他扰“人”清梦。
应松玄没心思收拾他。
“你在找人?有人逃出去了?看来你这破阵法也不管用。老子哪天势必也要逃出去……”那魔修见他不理,一直骂骂咧咧。
“诛魔阵中有没有其他人来过?”贺夕辞也想找到叶若风下落。
那魔修本来不想理会陌生人,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有啊,来了又走了。”
“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师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什么样?我想想,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魔修半眯着眼睛回想。
“人在哪?”应松玄几乎是瞬移到他跟前。
“这么想知道?你放我离开这狗屁阵法,我便告诉你,如何?”魔修嬉皮笑脸讲起了条件。
“说!”应松玄死死瞪着那丑恶嘴脸。
“你不同意,那还说什么说?她半个月前就走了,我们都没看够——”魔修惋惜长叹。
应松玄忍无可忍劈了他一掌,让那原本就残缺不全的躯体变得更破碎了。
半个月前,是他们刚从净山回来那天。那时他刚拒绝了她,魔气刚回到她身上,她一个人悄悄跑来诛魔阵中。
他呆立阵中,面无表情,没有动作,忽然之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赶紧去找呗,再抓回这里来让我们看看。上次让她跳个舞她都不肯,来日方长,我们可以等她回来再好好玩玩——”
一柄长剑洞穿魔修胸口,他没死,但一时半会再说不出话来。
“她不在这里,走吧。”贺夕辞再次催促。
应松玄还不想动。
“残局你不去收拾?开阳派你不给个交代?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出去?”贺夕辞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你想待在这里我不想,我不想在这里看你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淡淡看了师兄一眼,想说什么,但没开口。是你非要让我带你一起来的,现在又非要让我带你走。你到底想让我做到什么程度?
贺夕辞读懂他的眼色,换了一番话术:“那就待在这里好了,我看你是仙也不想修了,门派也不想管了。你不找她就让伏云去找吧,等他先找到,看你怎么办。”
应松玄神色微变,没有心力再和他争吵,沉默地带他飞离了净月潭。快飞到观星崖顶部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她消失了。连我都找不到,其他人更不可能找到。师兄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贺夕辞没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狂妄自大。应松玄没再解释,外表重新变回冷漠自持的模样。
两人重回崖顶,各大门派还在等消息,四野白雪纷飞,破败狼藉。
“她人呢?”严弈第一个上前朝应松玄发问。
“不知道。”他答得干脆。
严弈抓住他的手腕,想要再问,却感觉他气流紊乱,似乎十分虚弱。
“本门那孽徒不在崖底,应是不堪重伤身死魂灭了。伏云也已逃离衍星宫,一时半会儿掀不起什么风浪,诸位都散了吧。”贺夕辞见他无心解释,只好帮忙善后。
“不可能,她现在有寂陵魔灵在身,哪会这么容易死?”各大门派纷纷质疑。
“怎么不可能?诸位没看到她方才在崖边已是强弩之末吗?”贺夕辞态度强硬,“我以衍星宫名誉担保,她不在这里。诸位若是认为她还活着,大可以赶紧去找。”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许动摇。
“总之诸位亲眼所见,衍星宫对她绝无包庇之意,若将来真能找到她,也必不会手下留情。你们若真怕她为祸世间,更应该连夜启程,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贺夕辞开始逐客。
其他人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小声议论着准备下山。
严弈突然又对应松玄发问:“那这场婚事呢?我姑姑呢?又待如何?”
散场的人停下脚步等今夜的新郎做个答复。
应松玄冷声道:“我与你姑姑,没有这样的缘分。”
否认之意再明显不过。
严弈却仍不放手,他忧心的何止这一点?可有些问题,眼下却不敢问了。
“你祖父还在昏迷,我送你们回瑶光岛,等他醒了我亲自赔罪。带你姑姑一起回去,你也陪她休息一些时日。”应松玄安排严弈同他离开,严辛荷跟着开阳派其他人一道飞往瑶光岛。
一路沉默,无人讲话。开阳派来时喜气洋洋,去时愁云惨淡。
应松玄想起了严析,若严析知道今日种种,会怪罪他吗?还是会理解他?可惜严析早已不在,并不理会他弄出的一堆烂摊子,也不会发出任何意见。
到达瑶光岛时天光已经大亮,一行人分路,严辛荷说要回房休息。
应松玄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快到门前终于开口:“师妹,抱歉。”
“嗯,我知道了。”严辛荷恢复了理智,不再歇斯底里。
“我欠师妹的一个条件,没有完成。若师妹哪天想到别了,随时可以再提。”
“我对师兄别无所求,也才看破有些事不能强求,我们便算是缘尽于此吧。”严辛荷背对他进屋,关上房门,再没有出声。
严墨行或许是年纪大了,深受刺激后一直昏迷不醒。
应松玄等了两日,第二日夜间,独自潜入海底,去了幽冥海牢。他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终于敢来这里,却在踏进海牢的瞬间,心防彻底崩溃。
暗无天日的海牢里漂浮着一缕仙气,感应到主人出现,急不可待地回到他身上。
仙气入体的刹那,他顿感全身僵硬,心都碎了。怎会如此?原来叶若风在海牢里遭受酷刑的时候,那缕仙气就已经离开她了。
他一直以为这暗中的保护可以减轻她的痛苦,可原来根本没有用。他不敢想象她在这里受了多少苦,每一分痛苦都像迟来的箭,刺到他心上。
幽黑的海牢中漂浮着点点微光,他随手抓了一把,是灵晰镜的碎粒,还染着些银色血迹。用灵力稍一感知,镜中最后一幕是在悉云峰,他的房间。当时严辛荷问及婚期,他说“尽快”。他不敢想象叶若风听到那一声“尽快”时是什么反应。
她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悄悄回去找他,可是他呢,没有和她说明情况,让她误以为他真的想和别人成亲。
最后那个晚上,他还因为气她多看了别人几眼而凶她。抓住她手腕时,她明明已经说痛了,他都没有发现问题。若他早知道她遍体鳞伤,一定不会那样用力抱她。在最后一个怀抱里,她其实全身上下都觉得痛吧,可她还忍痛回应了他。
最可悲的是,他竟然用行云剑伤她。少了那缕仙气,哪怕是浅浅一道小伤,也是钻心之痛。可是他那么用力,她身上、她心里该有多痛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只觉得万箭穿心,无法呼吸。
“你来瑶光岛,就是为了来这里?”黑暗中传出另一个声音,严墨行醒后听说他在,没见到人,便独自来查看。
应松玄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时你极力为她洗脱罪名,用灵晰镜回放沃野仙会期间的画面以证明她没有带走严蕴。是,她确实没有带走严蕴,毕竟镜子里记得清清楚楚,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严墨行开始细数他的过错。
都是事实,他无力反驳。
“好,严蕴不是她害的,但她是魔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毕竟我儿严析,死于归墟,开阳派与魔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开阳派只取她半心,留下她一条命,算是仁至义尽吧?你倒好,说身为师父要代她受过,甚至不惜舍去半生修为。你护徒心切,我成全你一片苦心,是把你当我儿的好友,当我女儿的爱人。你……”
应松玄在黑暗中捂住心口。
“辛荷想要嫁你,你拒不接受。我只在背后默默应允你一个请求,同意在婚事之后放你徒弟离开这海牢,你果然答应了。看来你是把婚事当作交易?”
交易?应松玄觉得严墨行用词真是无可挑剔。
“可你为你徒弟做这么多,我怎么可能放心将女儿嫁给你?好,你说你只是顾念师徒情分,口说无凭,我给你种下鉴心咒想看看反应,只要你想起心爱之人便会心痛。你看上去毫无异常,一点儿也没有心痛难忍的模样,我才相信你对她确实心无杂念。是我看错,才被你瞒过去了。”
鉴心咒,多亏了鉴心咒。种下鉴心咒后,他刚一想到她,心就忽然痛了一下。那时他终于确定,原来他深藏心底一直逃避的那份感情,早已超越了喜欢,原来他很爱她。
他不是毫无异常,只是忍着,一直忍着,表情上泰然自若,实际上心如刀割。
“这些事只有你我知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不会拆穿你。那鉴心咒在你身上,便是瑶光岛对你的惩罚。你大可以尽情想起她,就这样没完没了心痛一辈子。”
严墨行拂袖而去。应松玄拄剑在黑暗中静默许久,才艰难地找回一分力气。
剖去半颗心代她受罚,剩下半颗心为她疼痛。每一次决定都是义无反顾,回头再看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想马上去找她,正要出发,却忽然晕倒在无边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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