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知觉的第一时间,应松玄跳入湖中,游向湖心那只木船。眼看要碰到她了,那光晕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阻拦他的行动,让他无法再往前。

    他无视那团光晕,强硬地想要穿透,却一次次被它反弹回来。

    云锦书赶来,望着湖心失语许久,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她放弃一切,选择了执念。”

    应松玄一直看着许久不见的那张脸,好像根本没听见旁人说话。

    “你不必再尝试,执念成真的代价是长眠不醒,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云锦书怨恨自己之前走开,怨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告诉她。还有那么多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永远不会回来?应松玄不肯相信。他找了她那么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盼得重逢。此刻终于近在咫尺了,却依然无法触碰。她怎么可以一睡不醒,怎么可以再次对他弃之不理?

    他想用仙法破除那团银色光晕,数次运功,丝毫不起作用。这座山太怪异了,吞噬一切不同寻常的力量,喂养纷繁复杂的执念。

    “她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现实世界太痛苦了,这一切你不该最清楚吗?你有什么资格勉强她?”云锦书想将泡在湖心的那个人骂醒。

    没有用,应松玄对那些话充耳不闻,反倒瞧见了一只闪着蓝光的蝴蝶。思绪被蝴蝶扇动的翅膀拉回几百年前,沃野仙会那个晚上,叶若风醉醺醺地缠着他,追问他的执念是什么,非要他帮忙抓住那只蝴蝶。那时候他不敢直面内心,只想避开她所谓的执念之蝶,此时此刻,想要弥补过去那些的遗憾,于是伸手迎向那只蝴蝶。

    掌心与蝴蝶接触的刹那,周遭景色突变。

    湖光山色骤然消失,月下梨树也无影无踪,眼前烟波缭绕,雾影重重,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迷雾中独行。

    他不能让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急忙追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眉眼温柔,笑靥如花,欢喜又甜美地对他说:“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他失神地望着她,时隔几百年,再一次见到她的笑,也再一次对她笑了。

    “跟我走吧,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她遥遥朝他伸手,见他迟迟不动,又勾了勾手指,似在催促。

    他如何能抗拒这样的邀请?跟上去想要牵住她的手,刚要碰到指尖的一刹那,她白净光洁的手心里赫然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银白色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僵在原地,笑容凝固,手顿在空中,却见到她还在笑,还依恋地问她:“怎么了,你不愿意跟我走吗?”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想起来了,他曾经也这样问过她,然后牵着她走进一场灾难般的婚礼,深深伤害了她。

    倘若能再次牵她的手,那很好,可那是假的。执念不可能成真,倘若沉溺其中,会永远失去真实的她。

    应松玄沉默地收回手。

    “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她反复说起当初那些话,对他而言,字字皆是诛心。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丢下她。”就连拒绝她的幻影,他也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那笑脸转过去了,瘦削的背影疾步离去,匆匆踏出一两步便消失不见了。烟波消退,迷雾散尽。应松玄眨了一下眼,周遭景色重新变回蝶念山。

    执念之蝶还停在掌心,翅膀却不再扇动了,幽幽蓝光霎时间变得炫目耀眼,钻进他的掌心。忽然之间,他全身充盈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心海中涌入许多纷乱的画面。

    他极力抛开那些画面不看,抽出行云剑,借助那股陌生的力量,挥剑凌空一刺,夜幕竟有些松动迹象,被划开一道亮闪闪的长痕。成片蝴蝶自山林中涌现,不安地扑腾着翅膀,带起一阵阵诡异的寒风。

    执剑之人若有所悟,这蝶念山也是幻像,由世间所有执念堆砌而成,因为太过强大才与世隔绝,阻断了外界的一切。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她,一直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但这孤山并非坚不可摧,方才他试探着刺出的第一剑已是证明。

    他已顾不得多想,迅速将湖心木船推至岸边,起身上岸,调动全身力量再次挥剑。杀意自剑尖奔腾而出,顷刻间湖水翻涌,地面震动,山体出现裂痕。梨花落尽,草木凋亡,群星陨灭,月色渐隐。

    目光所及之处尽显颓唐之势,山中原本柔弱的蝴蝶忽然间凶悍起来,一双双翅膀在空气中剧烈翻飞,搅起一波又一波强劲的风浪。

    “住手,你不要发疯!”云锦书的灵魂越来越稀薄,声音也越来越小,“你以为毁掉这座山她就能醒?你非要勉强她回到现实,她只会更恨你。若你真的毁掉蝶念山,必将遭到执念反噬,永远不能解脱。只有疯子才会愿意。”

    执念反噬?应松玄不在乎反噬。疯子才会愿意?他也不在乎当一个疯子。这几百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心痛,执念反噬不过是把撕心裂肺的疼痛加重一些。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时刻,他感觉自己一次次濒临疯狂的边缘,此刻不介意越雷池一试。

    他竭尽全力,恣意挥剑,长发飞扬,衣袂翻飞,风声猎猎作响,自他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听见了她在说话,是爱是恨?他必须把她叫醒,必须看着她的眼睛,才分得清。

    所谓山崩地裂不外乎如此,蝶念山摇摇欲坠,毁灭在即。

    云锦书用最后一丝气息朝风暴中心那个人说话:“希望她幸福,而你好自为之。”

    幻像纷纷破碎,叶若风周围的银白色光晕一层层减退,木船四分五裂,散作一地碎片。

    应松玄收回行云剑,身形亦摇摇晃晃站不稳。蝶念山毁灭之际,不计其数的蝴蝶朝他飞来,扑进他体内。刹那之间,世间所有执念都集于他一人之身,贪、嗔、痴、恨、爱、恶、欲,万般情绪骤然放大,执念缠身并不是向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急火攻心,一口鲜血溅落白衣,倒地前最后一刻,他走向叶若风,抱住了一生所念之人。分离数百年,他终于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拥抱她的瞬间,他的心才在无尽挣扎中获得一丝喘息,他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和从前一样抱她时一样,他很用力,害怕失去,害怕分离。可是突然又想到什么,他强迫自己松开双臂,只是轻柔地揽着她的腰背,担心她身上还有伤,担心她再次觉得疼。

    蝶念山已消失不见,他们现在所在之处,是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他跌坐在地,背倚一棵松树,勉强撑着一口气,将昏睡之人抱在怀中。

    她还是那样轻,似乎更瘦了,这些年过得不好吗?应松玄低头看她的脸,脸颊线条也比从前更明显,整张脸苍白瘦弱,让人心疼,惹人怜爱。他轻轻晃了晃腿,她却一直不醒,一直闭着眼睛。

    他有好多话想告诉她,却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这些年他在心里对她说过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她还不醒?他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又开始害怕再次失去。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眼看就要落下去。其实他们根本不算相见,她都没有睁开眼睛,他又很快要陷入沉睡。

    他不免悲从中来,一直看着她直到最后一眼,垂首亲吻她凉凉的额头,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看看我,好不好?”

    没有得到答案,也错过她从执念中醒来后的第一眼。

    叶若风醒来时,望见一个黑袍男子正要行凶。

    “不要伤他,否则我不会跟你走。”

    那人回过头来,是她意料之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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