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站在门口,自然一眼便看到皇上威严赫赫地走来,外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还有陆贵人,意外的是赵贵人跟在皇上身边与之一路相随,看样子便是她把皇上找来的了。

    皇上来得这样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也不知是凑巧,还是赵贵人掐算好的时机。

    眼见皇上迈过门槛,停步于我跟前,我打量他神色照旧是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只得恭敬行礼道,“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屋内众人跟着半跪垂首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肃然地看了看我,眼风再扫过众人,继而向我道,“皇后如此不安分,叫朕如何能安?”

    他语调极其冷淡,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来皇上今日是不会站在我这边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这两年本就没怎么护着过我,他总是向着玉妃说话,至于元妃和容妃,他态度总是淡淡的,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唯独对我多有敲打,乃至于奚落。

    皇上这段时日一改从前的疏远与淡漠,对我多有包容与护持,想来都是因为我腹中怀有嫡子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凉了半截,当下只能用听不出含有什么情绪的语气道,“臣妾本是来看望萧贵人的,臣妾事先也没有预料到会生出事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引得三位皇妃前来还不只,竟连皇上也惊动了。”

    皇上漠然地看着我,“皇后若是在永乐宫里安生养胎,眼下又怎会形成这样的局面?”

    我心里有些委屈,皇上连事情的开端、经过与个中缘由都不曾了解清楚,便要把一应过错都归结到我身上么?

    我闭口不言,元妃趁机道,“皇上,皇后娘娘疑心臣妾暗中克扣萧贵人的份例,致使萧贵人的日子过得如此轻简而凄凉,可臣妾对天起誓,臣妾并没有做过这样有违宫规律例之事。此事皆因轻絮诬告臣妾而起,臣妾不甘受辱,奈何皇后娘娘不肯为臣妾做主,臣妾只得自行命人处置了贱婢,从而为自身正名,却不想因此与皇后娘娘起了冲突,惹得皇后娘娘不快,更惊扰了皇上,臣妾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负手道,“爱妃何罪之有?此事是皇后的处置有失妥当,令你受了委屈,你预备如何便如何罢,只要爱妃能疏怀。至于皇后,从明日起到佛堂斋戒诵经,没有朕的允许,不得间断。”

    我心里真是瓦凉瓦凉的,可这宫里皇上最大,自然由皇上说了算,更确切地说,这天底下的人和事都该听皇上的,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元妃听了皇上这话似乎怔了一怔,局促地道了句“谢皇上恩典”,目光不自觉往侧旁的容妃身上瞟,可容妃正若有所思地垂眸跪着,并不看她。

    连歆儿都为我感到不公允,有意替我辩解一二,可我知道她若是开口,必定是火上浇油,不仅毫无建树,还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我暗暗制止了她——表现在我拽住了她的胳膊,而后不情不愿地向皇上道,“臣妾遵命。”

    皇上瞅着我的眼神冷冰冰的,言辞更是生硬,“跟朕回宫。”

    我心悲凉地应了声是。

    玉妃在皇上转身前娇滴滴地唤道,“皇上。”

    皇上立刻和颜悦色地望向她,“玉妃还有何事要向朕禀告?”

    玉妃却像是喉咙里一堵,回话道,“皇后娘娘仁厚,不愿以严刑惩治下人,并非存心跟元妃妹妹过不去,还望皇上见谅,别同皇后娘娘置气。”

    她竟为我求情?我甚讶然。

    皇上安抚式地笑道,“朕倒觉得玉妃近来性子变得越发温婉了,皇后有孕在身,朕自当有所顾忌,不会对皇后如何,爱妃大可放心。”

    我顿时失落起来,就算皇上对我温柔体贴全是出于龙胎之故,也不用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啊,皇上真当我的心是铁石炼就,不会感到失望与难堪么?

    容妃从皇上对我冷言冷语时起,脸色就变得异常古怪,嘴唇动了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三缄其口。

    我也没心情理会她,今日可谓是颜面尽失,尤其是之于萧贵人和轻絮,我实无面目相对,只盼元妃做人留一线,别把事情做绝了吧。萧贵人貌似整个人都是懵的,游离于状况之外,反观轻絮,倒是镇定得多。按理说她怕是要大祸临头,可她竟全无惧色,神态内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联想起苏贵人和春眠,不禁暗暗感叹,这年头怎么总是丫鬟比主子更沉稳镇静,心机深沉。

    皇上转目望向我时便板起了脸,我像只不为主人所喜却又不得不听命于主人的小猫一般跟在他后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出了披香殿。我心里难受得紧,我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想当年还是侯府格格时,我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而如今成了皇后,却不过是个空架子。

    想想这么些年来,唯有皇上能治得住我,明明他比我还小一岁,可在他面前,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总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到底是权力大过天哪。

    早知今日出门时看看黄历,若是不宜出行,我便老老实实待在永乐宫里了。

    此回我没与皇上同乘一辇,我的凤辇跟在皇上的龙辇后头,于是这一路上,我都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尽管我其实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可我心里涌动着无尽的失落,眼前不断浮现着他当众偏帮元妃,全然不顾及我这个皇后的狠心又无情的面孔。两旁殿宇掠过,正如时间与感情的流逝,一个晃神便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之中。

    我自觉有孕之后,我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同行,仿佛过尽半生才终于回到了永乐宫,原本以我的心胸,是不该与皇上闹脾气的,连一点不甘不愿的情绪也不当有,前两年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对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得无所谓,尽足了皇后以及妻子的本分。

    可如今,我却是心情郁结,连一个笑脸也挤不出。

    原本我想,皇上可能连宫门都不会进便转去恪勤殿批折子了,可他径直步入殿内,头也不回,既不说话,也不看我,于是我想他可能是打算将我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消了气再走。

    可我又一想,我真的做错了吗?我身为皇后,得知元妃暗中欺凌贵人,难道要坐视不理,任由她为所欲为吗?还是说我应该手握实证再行动?

    可这事要想拿出证据来并非难事,至多是元妃派人顶罪,保全自身罢了,可真正是谁要针对萧贵人,总不可能是内务府那些个太监嬷嬷,皇上英明睿智,心里怎会不知?

    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出理由,难道皇上心里偏向元妃,已经到了不论发生何事,都无条件相信她的份上了?

    且不说皇上是否会如此盲目,就说以皇上的高深莫测,元妃如何就能迷住皇上,使之神魂颠倒,是非不分了?

    再者说来,这宫里若真是有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那也该是玉妃,再不然是容妃,再再不然是某位贵人,总之是轮也轮不上元妃。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没错。

    但皇上的心思怎会与我如出一辙,我想到他可能不会信我,只当我是闲极无聊便到外头惹是生非,可谓是没事找事,我就气闷得不想说话。

    皇上在软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妍儿奉了两杯茶来,他端起其中一杯浅饮了一口,放下杯盏后面露无奈地望向我。

    他道,“乐儿,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朕吗?”

    我闻之一惊,这是什么话?我原以为他是要出言责备,却不想他有此一问。

    可我不明白,明明是他让我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为何却说成是我不体谅他了?

    皇上向我抬起右臂,“过来。”

    这是…要我坐到他身旁的意思?

    我挪步过去,犹犹豫豫地坐下,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可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揽过我的腰肢,把我抱在了怀里。

    皇上道,“姜邑提拔人才,为朕扫除了不少迂腐无用之臣,而又不至于官位空缺,无人可担大任,朕如今倚仗他,又怎能整治元妃,给她定罪?纵然元妃违犯宫规,短时间内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乐儿,你若是知晓朕的心思,今日…唉…今日便不该去萧贵人那儿,将其委曲求全之事抖落出来。”

    他这是在…耐心地跟我解释?

    我安安静静地倚在他怀里,没说什么。

    皇上又道,“也是怪朕疏忽,没有提早赶去披香殿拦住你,之后七日你只当是为了朕,每日去奉先殿敬敬香、诵诵经即可,无需太久,朕若是得空,也会去陪你。”

    我听着他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心突然就软了,原本可以自我消解的情绪反而无限放大,喃喃低语,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道,“七日?皇上不是说,未得皇上允准,不许间断么?”

    皇上道,“那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罢了,七日一过,乐儿便不必去了。”

    我从他怀里缓缓离开,“为皇上诵经祈福,本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自当不辞辛劳,不论七日还是七十日,臣妾都听皇上的,绝不会有所怨言。”

    皇上握住我的手道,“乐儿这么说,让朕越发心中有愧了。”

    我直视他双眼,柔情缱绻道,“只要皇上心里还念着臣妾,无论要臣妾如何,臣妾都欣然往之。”

    或许是近来对皇上的思念之情太过浓厚,或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或许是他言辞间的情意令我沉迷,我动容地看着他,心中除了温存与甜蜜,再无其他。

    皇上倾身吻住了我的唇,我微微抬起下巴与之唇舌相贴。我蓦然发觉爱一个人,受再多委屈也没什么,只要他也是真心实意地爱着我。只要他待我好,旁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原来我不只是好说话,还很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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