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皇上因我一再提及玉妃而不悦,我以为玉妃这事,我恐怕是帮了倒忙,可听说皇上没几日便去看望了她,虽则她带病之身不宜侍寝,皇上当夜还是留在了钟粹宫。

    至于那枚荷包,皇上虽仍未戴上身,但其实玉妃也不甚在意,本就是为引皇上注意的一个工具,其作用已然达成,其本身便不再重要。

    玉妃为表感谢,病愈后特来向我请安,我一见美人心情便好,从前不喜与之往来,是因为她拿我当敌人,言语中总是暗藏刀锋,但如今她对我早已非往常般处处针对,故而我见到她,心情只好不坏。

    她给我送来几样小食,歆儿从沉鱼手中接过后便一一摆在案几上,我目光扫过,无一不是精致玲珑的珍品。

    我客气道,“妹妹来便来了,何需捎带上礼品,叫外人晓得倒以为是本宫计较,不送礼便不能来本宫这永乐宫了。”

    玉妃低低笑道,“娘娘说哪儿的话,娘娘一向大方爽朗,不拘小节,满宫上下谁人不知,又怎会如此误以为。这几样小食不过是臣妾的一点心意,娘娘笑纳便是臣妾殊荣,外人只怕是羡慕还来不及,再者娘娘这永乐宫本就不是谁人想来便能来得,若扰了娘娘清静,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包括臣妾在内的嫔妃们还是多存敬畏之心为好。”

    所以我无论有多平易近人,为后这三年多来都结交不到一个可换真心的姐妹啊…

    我心中暗叹,面上仍含笑道,“妹妹自有妹妹的道理,只是妹妹病体初愈不宜周折,便是为表对本宫的心意,也不必亲自跑这一趟啊。”

    玉妃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若是不亲自过来,便是臣妾心里对娘娘有万分谢意,也不能聊表其一。”

    我道,“妹妹言重了。”

    玉妃眸光盈盈地瞅着我,“皇上看重娘娘,怕是心里唯有娘娘一人,臣妾所愿,不过分得皇上一点余光,便是皇上对臣妾并无爱意,臣妾能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能为母家带来一点荣光,已足矣。”

    我顿感惊诧,“玉妃,你、你何出此言?皇上对你怎会…”

    玉妃声音极轻柔地打断了我的话,“娘娘不必安慰臣妾,臣妾虽愚笨,却也是女人,臣妾早便感受得到,皇上对所有人都疏离而冷淡,唯独待娘娘不同,哪怕是刻意忽视娘娘,也不过是想引起娘娘注意。自从娘娘怀有身孕以来,臣妾便越渐清醒,从前对娘娘的不敬之处,还望娘娘莫怪。”

    我懵然道,“何以见得?”

    玉妃直直地望着我良久,“娘娘当真丝毫不察?”

    我扶了扶额,“圣意难测,本宫不愿做徒劳无功之事。”

    玉妃迟疑道,“可皇上…”

    她一语未毕,秀芝忽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股脑跪在了地上,慌里慌张道,“不好了娘娘,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竟说娘娘的肚子全然不像是孕期已有六月余,疑心娘娘身子有异,连朝堂上都起了风声,说是要太医院之首张鹊亲自为娘娘诊脉,看娘娘的身子出了什么状况。”

    我波澜不惊道,“慌什么?本宫身子好得很,谣言几时都有,本宫岂会当回事。”

    玉妃一脸担忧地望着我,“娘娘可要派人探探消息?”

    我道,“不必了,你先回钟粹宫吧,本宫有些事需得自行处置。”

    玉妃不安地起身行礼,“那…臣妾先行告退。”将将转身之际,又回头向我道,“娘娘若有用得上臣妾的地方,随时派人来臣妾宫里知会臣妾一声便是,臣妾愿为娘娘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我笑了笑道,“妹妹的心意,本宫领受了,不过妹妹不必担心,本宫不会有事。”

    玉妃垂首道,“那臣妾便放心了,臣妾告退。”

    沉鱼托着她手臂,与之一道迈着碎步离去。

    我估摸着她俩已走远,这才昂然俯视着秀芝,气势凛然道,“你是谁的人?”

    秀芝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奴…奴婢听不懂娘娘的话。”

    我立刻对歆儿道,“送去慎刑司。”

    歆儿忙应了声是,转头唤来小薛子,再指着秀芝道,“皇后娘娘有令,把这丫头押去慎刑司!”

    小薛子跪在地上道,“嗻。”随即指挥两个小太监动手。

    秀芝拼了命地挣扎,“娘娘…娘娘饶命…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饶命啊娘娘…”

    我单手撑在案几上,极力平复着心绪,把殿内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歆儿与妍儿。

    我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她俩道,“本宫与皇上之间的事,不应有外人知道,谁敢冒这么大的险,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要赌这一把…”

    歆儿吓得跪在地上,伏于我膝前,“娘娘…这可怎么办呀…”她竟哭了起来。

    我把她托起来,“你怎么了,本宫好好的在这儿,天大的事有皇上顶着,你担心什么?”

    妍儿亦跪在其旁向我道,“娘娘,奴婢从不是乱嚼舌根之人,尤其是关于娘娘之事,奴婢绝不会外传,近来种种谣言,奴婢…奴婢实不知情,还望娘娘信任。”

    我蹙眉道,“你又怎么了,本宫几时说了不信你,本宫若是对你存疑,又怎会只留下你与歆儿?”

    妍儿哽咽道,“奴…奴婢只是…”

    这厢犹未平息,彼端又传来不好的消息。

    小薛子因顾忌我在殿内与歆儿、妍儿商谈要事而不敢贸然闯进,只得在外头高喊,“娘娘…娘娘…奴才有事禀报。”

    我不知怎的心头一跳,对外喊道,“进来吧。”

    小薛子一头撞进来跪倒在地,“娘、娘娘…边关生了战事,裕王支援途中中了埋伏,现不知下落,皇上欲再派兵增援,可朝中武将无一人应声,唯、唯有…”

    我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呼吸都觉得凝滞。

    果不其然,小薛子道,“唯有宁国公请旨领兵,前往救援。”

    我多此一问道,“皇上答应了?”

    小薛子脸皱成一团,吸了吸鼻子对我道,“边关军情紧急,皇、皇上已经下旨,封宁国公为远征大将军,即日钦点五万兵马,前往边关救援。”

    我深深呼吸,“皇上现下在哪儿?”

    小薛子颤声道,“奴、奴才收信儿时皇上将将下朝,现下应、应在恪勤殿批折子。”

    我闭了闭眼,乍然起身,拔腿向殿外奔去。

    歆儿与妍儿在我身后疾呼,“娘娘…娘娘慢点儿…”、“娘娘当心…”

    我置若罔闻,直往恪勤殿去,这是我头一回如此庆幸皇上所处的岁和宫与恪勤殿都离我这永乐宫不远。

    在我明知希望渺茫的情况下,庆幸还来得及。

    我急切地赶到恪勤殿外,闵公公却拦下了我,“娘娘且慢,皇上有令,若无允准,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蹙紧眉头,“闵公公之前不是曾说过,恪勤殿的大门从来不是本宫的阻碍么?怎的今日倒要将本宫拦在外头了。”

    闵公公望着我叹了口气,“娘娘心知何故,又何必为难呢?”

    我道,“本宫并不想为难你。”

    闵公公抬眼看着我,“老奴无足轻重,所指自非自身。”

    我瞅着他老态毕露的脸,一个转念便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可我不得不端出皇后的架子道,“若是本宫今日非要见到皇上不可呢?”

    闵公公垂下眼眸,“老奴谨遵皇上口谕,便是有所冒犯得罪,也绝不能让皇后娘娘闯进殿中。”

    我道,“那好,本宫便在此等候,皇上许是这一时半会儿忙不开身,无暇召见本宫,什么时候皇上得闲了,本宫再请面圣。”

    闵公公为难道,“不若娘娘回永乐宫等…”

    我立刻道,“本宫要在何处等着也是你能干预的?”

    闵公公忙躬身道,“老奴不敢,只是皇后娘娘身怀龙种,近来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莫要再生事端。”

    我蓦然自嘲地笑道,“是啊,本宫是不能再生事了,如今裕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本宫的父亲即日就要出征,若是本宫又惹出什么事,还有谁能为本宫行军出征,率兵作战。”

    闵公公霎时间跪了下去,苍老的脸几无血色,“这话可说不得啊娘娘…还请娘娘万事三思而行。”

    我冷哼一声,后退一步,定立于门侧。

    今日我必须要见到皇上,不论会是什么后果。

    闵公公没有我的命令不敢起身,我由始至终也没想过为难他,便一挥衣袖,“你起来吧。”

    闵公公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望着我欲言又止,想来我此刻的脸色尤为严峻,令他不敢吱声。

    歆儿与妍儿陪在我身边,虽然她们也觉得我这么做怕是不妥,但她们也不敢开口相劝。

    我一言不发地等了半个时辰,可谓是腰酸腿软脚抽筋,奈何皇上还是不肯见我。

    闵公公小心翼翼道,“娘娘…”

    我虽不想为难他,但他似乎很是为难,我猜他想着人给我搬把椅子来,让我坐着等好少受些罪,可又怕如此一来,我更不知要在此等到何时。

    是否坏了规矩倒在其次,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我等得不耐烦了便回宫待着。

    或许歆儿与妍儿也没料到我今次竟如此耐得住性子,但她们更没想到的是我会退至阶下,掀起衣袍下摆跪了下去。

    我看到闵公公刚要松一口气,气还未全然舒出便更为地慌乱起来,他与歆儿、妍儿一齐跑到我跟前,哭丧着脸道,“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我不予理会。

    可惜今日无晴无雨,不能使我身受日晒雨淋以彰显我今日见不着皇上誓不罢休的决心。

    令我意外的是,我才刚跪下不久,皇上便亲自迈出恪勤殿的大门,步履沉缓地行至我身前。

    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我腹中怀有龙子,皇上即使不心疼我,也不会不为龙胎着想。

    早知他出于皇嗣考虑舍不得我跪,我又何必空等那半个时辰。

    我心中感叹的同时抬起头来看他,“臣妾,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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