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里奈通过后视镜看到开车跟上来的韩柠,唇角扯出了意味深长的一丝笑。相反,坐在副驾驶上的王水则是一脸惊慌。

    “他追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你怕了吗?”她嘲笑似地瞥了他一眼,眼睛里的窃笑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王水垂下眼皮,嘟囔了一句,没有反驳。这时,他表现出来的滑稽样子像一个小男孩,不安的眼色在扫射着前面呆滞的景物,来来回回地溜达。简单处理后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儿。

    “你很怕流血吗?”芙里奈想起他捂住伤口的囧样,哈哈一笑。

    “我才不怕。”

    “是吗?”

    “当然是,”他梗着脖子辩驳,“我以前经常受伤……”说到这里,他声音小了下去。经常受伤不代表着流血,他被老板打过,被同事打过,被抢钱的小流氓打过,也被自己的父亲打过,但那只是很痛,是□□上的痛,所以,他并不怕痛,因为已经习惯了。但他怕流血,一旦流得过多——在他自己看来很多,普通的流鼻血就算——就会头晕,手脚无力,身体笼上一股虚弱感。

    “你害怕那红色液体,怎么做一名合格的杀手呢?”她嗤嗤笑道。

    “我不怕血!我只是怕自己流血。”

    “当杀手总在某些时候会自己流血的啊。”

    他沉默片刻,像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答话。“我会习惯过来的。并努力不让自己流血。”我已经长大了,他想。他凝视着前面摆放的那一团团被染红的卫生纸,问道:“你有流过血吗?”

    “流过,而且还是经常流哦。”芙里奈促狭一笑。

    “经常?”他转头看向她。

    “对啊,基本上是定期流一次,而且流一次就是好几天,哎——”

    “真的吗?”他微张开嘴巴,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觉得她说话太夸张。

    “是啊,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嘛。”她眯起一对眼睛,“我也很无奈的嘛。”

    他总算明白过来了,顿时面红耳赤,心里暗骂她不知羞耻,难怪有那么多不好的名声,言行举止如此轻浮,哼,放荡的女人……“我指的不是这个!”他咬了咬后槽牙。

    芙里奈耸耸肩,似乎不愿意搭理他这小男孩。

    “芙里奈……”静默半刻,他近乎呢喃出声。

    “嗯?”芙里奈没有听清,她略微偏头望向他,发现他正在出神,眼睛盯着前下方虚空里的某处,没有焦点。“你说什么?”感觉上像是在喊她姐姐。

    “杀人是什么感觉啊?”他不敢正视她的脸,仿佛自己提出了一个错误的且不合身份的问题。

    他的这句话吓了她一跳,尽管话语有点含糊不清,但她依然捕捉到了关键字词。他做出了选择,她想,这小男孩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她不知道怎么来回答他。撒谎?还是说出真实的感受;她也不知道怎么来引导旁边这位刚成年的大男孩,以一个组织杀手的身份还是一个良好公民的角色;还有就是,她应该为她接下来的话担责吗?因为接下来极有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他将变成一个臭名昭著的冷酷都市杀手,迈入犯罪的渊薮,面临正义的追捕,但也可能成为一名优秀卓越的国家特工,当着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说不定以后还能走上从政这条光宗耀祖的道路。

    道路越来越狭窄,路面也越来越坏,汽车时不时地会颠簸一下。她目视前方,沉吟了片刻,心下里在思索,接着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感觉。”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听起来敷衍之极,她说出口后才意识到。我说的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讲。我的角色根本就不需要顾忌这么多的……

    他没有表示出对她答案的不满,像是接受了。又沉寂了半分钟。

    “杀了人之后会呕吐吗?”他盯着她看,用一双十足好奇的黑色眼睛。这个问题相对来说要正常一点,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她会反问的说辞,哪怕他清楚其实没那必要。我们得理解一个小男孩的念头总是不同于成年人的,他们的想法单纯又可笑,成年人的深沉又可怕。

    王水在不少电影里都看到过“杀人后呕吐”的场景,其实他很怀疑其中的真假。第一次杀人后可能会紧张、害怕、担忧、恐惧,但没有很好的理由会呕吐。这根本就不是一种正常的情绪,所以,他不止一次对“惺惺作态的呕吐”嗤之以鼻。

    这是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就像她小时候问大人:吃了橘子籽后,肚子里会长出橘子树来吗?她坐在橘子树上边摘橘子边剥开吃,由于吞下了很多籽,她担心了好几天,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肚子里长出了一株小橘子树,然后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吓得她哇哇大哭。

    同样的担心,同样的童真,同样的幼稚。她想像当初大人们吓唬她那样戏弄他两句,却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喉咙仿若被什么梗住了。她这时才彻底地认识到他的的确确还只是一个小少年,只是套上了一具成年人的躯壳在行走,内里的思想仍在发育中,但家长们的角色在哪里呢?正在他身边正确地扮演吗?

    男子汉才不会问这种问题呢。

    我或许可以调查一下他的背景,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另外,我可不是他的家长,她对自己说。像是在强调,或者警戒。

    芙里奈将韩柠引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后,耐心地停下车来等他。一根烟的功夫还没到,韩柠就驱车抵达此地。

    “把抢的东西交出来。”韩柠将车停在十米开外,刚一下车,就冲着车里的两个人喊道。“快点,下车,双手举起来。”他俨然一副高姿态的命令口吻,但却并没有用□□指着他们,仅仅手持长刀垂直而立,目光严峻地盯着二人。

    “嘿,哥们,我们凭实力抢到的,凭什么要交出来。”芙里奈调皮地前倾身体,歪头看向车窗外烈日下的韩柠,无辜地眨了眨美丽的眼睛,显得非常的可爱。

    “是你!”韩柠的视力好得出奇,至少还没被他那糟糕的成绩把眼睛也给耽误了。

    “是我啊。”

    “我早就知道你有问题。”他想起在电梯前他俩的对白场景。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她突然狡黠地一笑,“而且你的好朋友就还不知道。我还会让他爱上我的。”

    “我可以抓你,我也会告诉他的。”他说得斩钉截铁,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好朋友。“他也不可能爱上你。”

    “抓人是警察的事儿,至于他会不会爱上我,我觉得是他自己的事儿。”

    “谁会爱上你这么一个放荡不自爱的女人,何况对爱情那么坚贞的他。”他微微昂起头,用尖酸刻薄的话来反击她那洋洋得意的自信,他非常厌恶女人在他面前自尊自大。

    王水注意到芙里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同样是刻薄话,为什么他就不能对她造成影响呢?

    “你会看到他吻我的,韩队长。”女人好看的脸上重新溢满笑意,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话。

    “无耻的女人!”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下车!”

    “好吧好吧好吧,”她撇撇嘴角,“现在特工先生要来抓无耻的女人了。”

    韩柠忍受不了这女人的戏弄,上前两步,冒起火来。“快点下车!”

    她乖乖地下车,双手微微举起。“喂,如果你是一个绅士的话,就不应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柔弱的女子站在八月的太阳底下被暴晒。”芙里奈穿着很清爽,完全一副夏天的打扮:丸子头、低胸衬衫、休闲短裤、带低跟的凉鞋。除了脸上化了淡妆外,身上再没有其他华丽奢侈的装饰品,连所有的指头都干干净净,保持着本来的色彩。

    她长得真好看,王水想。然而,在韩柠眼中却没有一点惊艳的心跳。

    “我只有一把刀,举起来后你就不会感觉到热了。”他冷笑一声。“你也下车!”他对着王水喊道,并没有认出他来。

    王水站在芙里奈旁边,嗅到她身上散逸出来的淡淡香味,突然可怜起她来。多么无助的一个女人啊,被那么多的人肆意恶毒地攻击,她不会感到难受忧愤吗?他对此时的情况不明所以,但默不作声。同时,也从韩柠身上窥看到他们这类人其实没那么鲜明亮丽,不仅谎话累牍,还正义凛然,一副君子模样。

    韩柠上前从车后座拿出王水抢走的那个箱子。

    “你不必这么小心,我们打不过你。”

    “小人的暗箭难防。”

    “你的偏见真让人感到悲哀。你怎么才能爱上别人?”

    “我不需要那玩意儿。”

    “但愿有一天你会受它的折磨。”芙里奈翻了个白眼。你别想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他会用盲目和固执作为盾牌,坚固地好像阿克琉斯的五层神盾。“你就不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看着他走向自己的车,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绝对!”

    “知不知道也与我无关。”

    “与你有没有关得看你知不知道了。”她脸上挂起戏谑的表情,一张精致的脸开始冒汗了,但即便如此,在阳光底下还是显得那么貌美如花。

    “你是在念你的台词吗?”他冷言讥讽她,“‘一二三四五六七’或许会简单一点。”

    “不,事实上,我是在扮演我的角色。”

    韩柠不理会她,将箱子放到自己的车上后,联系起同事来。

    “那是‘南天门’。”芙里奈无奈地对他叫道,“那是‘南天门’的基因样品和密码子组合信息,同时也是解码信息。”

    “你在说什么?”王水低声对她咕哝,“那不是‘公正’的实验样品吗?”这女人好可怕,什么都知道。殷素素的话是对的,他乜斜了她一眼。

    她没理会他,继续对韩柠说道:“韩队长不了解南天门很正常,但我想你应该知道‘神谕’。”看到韩柠听到神谕二字转过头后,她眉梢挂起计谋得逞的诡笑。她含笑地闭拢一口洁白的牙齿,故意止住话头,像是在吊他的胃口,无声地逼他开口询问。

    然而,韩柠始终都没有开口,但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用普通的询问眼神看着她,耐心十足地等她接着说,那样子仿佛在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故事一般,为了打发时间而不得不屈尊纡贵地垂听。

    他在等待我的答案,他应该猜到了,只是等我来最后确认。芙里奈对此心照不宣,愉快地轻笑一声后开口:“南天门就是神谕基因编码的解码信息。”

    韩柠听到了渴慕的答案,但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神谕的解码信息,意味着他能有办法反抗神明的神谕了。精神恍惚之间,他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咧开嘴来,脸上挂起了无声无息的笑容,宛如阴霾天空后露脸的太阳。可猛然意识到现场还有两个家伙,立马跨下脸来,发现他们还是乖乖地站着未动,心里暗暗地舒出一口气来。

    这次,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提箱,不想继续逗留在此地,怕到时候情绪上出现什么岔子。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于是点燃发动机准备开车离去。理论上来说,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如果韩队长想知道更多信息的话,可以联系我哦。”她的开心像是发自于肺腑。

    韩柠没有答复她,径直开车离开。他甚至都没再看她一眼。

    芙里奈放下发酸的双手,稍微活动了会儿,接着一声不吭地坐回车里,开始擦汗补妆。

    “他怎么放过我们了?”王水不解地问道。

    “他当然会放过我们。抓人又不是他的职责,而且他也没有证据。”她笑眯眯地对着小巧的镜子说:“我可没干什么坏事,你呢?”

    她把王水送到大学的一个小偏门。王水解开安全带,却犹豫着没有下车。

    “怎么啦?”

    “我想举行‘成人礼’。”他抬起头侧过脸望着她,“你能……”

    “不行,”她一口拒绝,她知道他的意思。“你应该去找你的师父。”

    “我师父……他已经不合适了。”年轻人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蔑。

    “听着,我可不想卷入一个小年轻一时冲动做下的错误决定之中去。”

    “我没有冲动……”

    “那就回去好好想几天吧。”她语气陡然升高几分,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哦,好吧。”

    男孩失落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疼。这场短小的对话像是姐弟间一次小小的争吵。

    他走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长箱子,提拎在手上,默默地踱步前行,孤独又可怜,像一个远赴他乡的旅行,却因为经验不足而担心自己的漫漫前路。

    她于心不忍,试着开导他,但没让步。“嘿,世界上有很多的快乐远比它要好,比如回去专心找个女朋友,谈场美妙的恋爱。”

    “我喜欢一个人生活。”他回身,面无表情。

    “那你也会一个人去死的,可怜的孩子。”她语气又温柔下来。

    他有礼貌地微微颔首,然后扭身向前走去。在他快要进入校门时,她开车上前。

    “嘿,成为一个坏蛋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是蠢货。”她对他喊道,“几乎所有的坏蛋都是蠢货。怎么?你以为你是那‘几乎’外的例外吗?绝对不是!你不是一个天才,我见过天才,她不是你这样的。事实上,我正在教一个天才,然而不得不说实话,天才都不是被教会的。回学校后仔细想一想,你和我待着的这两天就值得你回去后臭显摆的了,清楚了吗?”

    “我才不会像个小屁孩一样到处显摆呢?”他忽而恼怒地转身回答,脸都红了。

    “可你就是个小屁孩啊。”她眨眨眼,抛出笑脸。

    “你才是!”他像是被激怒了,用手指着她。

    “小屁孩最喜欢反驳别人的一句话就是‘你才是’,还特别容易生气。”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你很会隐藏,但你在大人面前终究还是个小屁孩。”

    说完,她开车绝尘而去。

    我才不是。王水颠了颠箱子,咬牙低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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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行动局·皇权的审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关关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8章 家长与小屁孩,特别行动局·皇权的审判,笔趣阁并收藏特别行动局·皇权的审判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