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星期,钟洁没在家。
中国美术大师协会在南方一位美丽的城市,举办了一个女子画家培训班。
市艺术馆邬馆长收到了邀请函,交了5000元钱会费,接受了两周的培训,领到一个结业证书的同时,也将领回30多位全国著名女画家。
全国著名,未必小城市就得听说过。钟洁和小郭翻看着邬馆长带回来的培训班画册。
邬馆长这次回来是来打前战的,她带回了十本培训班画册,给小郭留下了一本,因为她要小郭给她写一份向市领导要钱的请示。
画册制作得很精美,处处透着艺术的味道。
两个人才不管这浓浓的艺术气息,他们只关心每一位画家的简历。从头翻到尾,只认识邬馆长一人,从画册上得知了,这些女画家都是“国字号”的。
“怎么都是正高职称,就咱们老巫婆是副高职称?”钟洁看完,问小郭。
“不知道,你问头。”邬馆长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没入正高,小郭也很想知道。
“她几年前就申报了一回,差论文上了。”余欢盯着电脑,不上心地说。
“不会吧,她那么多朋友,别人发表论文时,带她名不就行吗?”钟洁对这个理由有点不相信。
“可不是找人带名了。执笔的那老头写了一篇华丽的文章,登在了《中国画》杂志,没想到让原作者给举报了,抄人家的太多了,把老巫婆也给连累了,正高就这么泡汤了。那老头可能是老糊涂了,他抄的就是原来在《中国画》已经发表过的一篇论文。”余欢给她俩讲着当年发生的荒唐事。
艺术馆邬馆长,53岁,副高职称国画家。
十几年前,由副馆长提升为正职后,历经了3任主管局长后,资格就变老了,也越来越想搞独立了。
小城市有职称的画家本来就少,又是一名女画家。年轻时又有些姿色,如今年龄虽然大了,但丰腴圆润,胶原蛋白满满,脸上没有一丝褶皱,在一身名牌的衬托下,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女人最大的优势就是白,见过女人没有穿丝袜大腿的人,无不被这种白所吸引,不是白种人的白,是有着南方女人的细腻肌肤的白。
当画家时,就善于交际,当上了馆长,活动能量就通天了,每年都能从市府、财政、文联……搞来很多经费,甚至能让很多事业、企业单位赞助经费,举办各类冠名画展。
兴世兴文艺,各级领导都在努力培养一些健康和高雅的爱好,有好运动的,有好艺术的……
书法、绘画为首选——即有文化又有品味的艺术。一时间,就产生了一大批能写会画的领导。
单位里,领导的爱好就是群众的爱好,每年拿出个几万元的经费搞个书画展,即可以把爱好当成工作,又名正言顺,还简单易行。
拿出点经费,艺术馆就把一切都打理了,到时候只需要参加个开幕式,然后,请艺术家们吃两顿饭,朋友也交了,行业、企业文化也提高了。
喜爱艺术的领导多了,赞助费多了,艺术馆的活动也就多了。
邬馆长对于举办各种展览活动热情也就越来越高涨。
她手里有了大把的艺术家,钱多——她可以请省级艺术家,钱少——她可以请民间艺术家参与其中。
看着艺术馆报上来的年初工作计划,钟杰有点生气了。“艺术馆这不变成了美术馆,全年的工作都是书画展,把美术馆的活全给抢去了。别的活动一件没有,和着财政拿钱养着30多唱歌跳舞的人,就会搞画展!要是这样干脆跟美术馆合并得了。”钟杰把那几张纸晃得哗啦啦响。
余欢走过去,接过来一看,是有些过分,美术馆今年只搞两三次大合唱、庆七一慰问的小活动。而艺术馆却计划搞十几次书法、美术展。
“也不能说艺术馆没人在工作,那么多的艺术展放在那里,邬馆长每天忙得很。”余欢不好说什么,和着稀泥。
“我是说,这样搞,馆里其他人不都没事可做了吗,他们也都有专业呀!”钟杰还是不依不饶。
“你不知道,艺术馆的气氛和谐着嘞。上次我参加他们聚会,大家对老巫婆满意度达到了百分之一百。”小郭插嘴说。
“刘峰跟我说,每次搞活动,馆里的职工都能得到补助,平时邬馆长对人员管理也很松,艺术馆的人是不用坐班的。王霞说:钱是人家要来的,我是搞声乐的,张梅是玩舞蹈的……,但是谁又能跑来钱呢?人家邬馆长在会上也说了,谁要是能跑来赞助费,馆里也可以为他组织开展活动。张梅说:这样挺好,有活动时,提前到现场,挂挂画,完事了,摘摘画,还有补助,还有饭吃。我们玩艺术的人平时就需要一个宽松的环境。与其天天让人逼着上班,她更喜欢旅游。”
钟杰没话说了,只得低头干活。嘴里却嘟囔着: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真不如学唱歌跳舞了,省得天天让人逼着干活!
回头又瞪了一眼身后的余欢。
“你连跳广场舞都跟不上点,还去搞专业舞蹈,死了心吧,快点干活!长了个丫鬟身子,还总想要小姐的命!”余欢也嘟囔着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不回头,也知道,钟杰早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在他的脑袋后面比划着拳头,踢着飞脚。他不在意,这样又不疼,就让她出出气吧,只要干活就行。
上午10点,余欢走进王局长办公室,看见若兰坐在沙发上,拿着笔和本,看来这是要开个碰头会。若兰向他招手,余欢就过去坐在女人手指的身边,保持着适当距离。
若兰将一份文件递给了余欢,余欢一看文件抬头,就知道,这是艺术馆昨天让小郭写的要钱请示。小郭的编制在艺术馆,只要是艺术馆文字东西,都是他的活,余欢也很理解,毕竟小郭的职称、先进、考核都在原单位,他干就干吧,只要不耽误艺术科的活,有时,他反倒劝他多干点。
他看到了,在文件的右上方,眉飞色舞的领导批示:这是一次提升我市知名度、宣传我市、展示我市的一次大胆尝试,对于打造文化城市将起到重要推动作用……,请文体局给予大力支持,请财政局解决5万元活动经费。
“这也能批!钱市长也不好好看看,那都是些什么画家呀!请来干嘛,烧钱吗?”余欢没想到老巫婆真能把这事跑成,激动地发着牢骚。
没有人理他,若兰半响说“画家怎么了,简历上不都写着呢,都是全国知名画家。”语气很平和,与余欢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余欢不闹了,他让女人给比下去了,钱副市长认为有意义的活动,老王都不敢说一个不字,他这又是何苦!管得哪门子闲事!
老王看了看两个人,根本不参与那个话题。
“说说,我们要怎么支持!”直奔了主题。
这次余欢不放炮了,他盯着若兰,人家是分管艺术的副局长,他才是个小科长,得按规矩来。
若兰刚来文体局,很多事情她不熟悉、很多人她还不熟知,又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她没有经验。看着老大盯着她,她必须得表态,想了一会说:要不,局里把这活接过来?这样对钱副市长也有个交待。
老大又看向余欢,就仨人,余欢不能跟老大装糊涂,只得讲实话。
“她要的经费,领来的人,肯定想在她那个小天地里热闹……咱们接过来,邬馆长肯定又来闹。”余欢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也就怎么说了。
老大没表态,点了点头,鼓励余欢继续说,余欢也就说了自己的想法:批示要咱们支持,不过是批文的规矩,钱市长不会为5万元,再过问这事。不行就在舆论上配合一下,领导们参加一下欢迎晚宴,她们要进山采风,局里派个人全程跟随,协调报社、电视台、驻市记者站和多媒体各派一名记者,跟上两天,写点东西,宣传得红红火火,钱市长看了也就高兴了。
余欢看见老大还是没说话。
“我觉得有这些就行了,实在不行,局里再出个领导参加一下欢送宴,邬馆长的面子也就给足了。”余欢又补充了一条。
老大佯装想了想,终于表态:也就这样了,欢迎晚宴,我要有空,我就参加,我没空,兰局你去。送行宴也一样。你们跟艺术馆联系一下,安排一个行程表,给我一份,领导要问,我得知道她们在哪。剩下的事,兰局你跟余科长商量吧。
其实余欢心里明白,老大肯定就是这个主意,但他不能说出来,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变成对此项工作的不重视。
从老大办公室出来,若兰走在前面不说话,余欢心里有点没底,她的建议没有被采纳,是不是小女人有点生气了,她什么样的脾气,余欢还摸不透。
“您跟邬馆长接触久了,就知道了,随着邬馆长个人和工作能力的渐长,她越来越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工作,尤其在钱的方面,局里是动不得一分。咱们接过手这件事,肯定会给老大带来麻烦,女人要是不讲理,过来闹一场,老大面子上也过不去……”一边走,余欢一边解释道,若兰没回头,根本不理他,余欢很无趣闭了嘴。
跟着小女人进了办公室,余欢坐在沙发上,摊开了笔记本,听小女人进一步指示。
若兰坐回她的转椅上,没说工作,却问余欢:你说王局长,怎么那么怕酒局呀!
余欢没想到小女子的心思在这上面,“他喝不了酒,参加酒局多别扭,喝酒人最烦的就是一桌上有一个不喝酒的。”他随口说。
见女人没有下题,他以为女人没有听懂。
“你说,一桌子人都喝酒,尤其是都喝多了,就难免出些洋相,但是因为都喝多了,第二天见了面,一点尴尬也没有,都跟没事人一样,集体断片。怕就怕,有一个人不喝酒,第二天什么事他全记得,更烦人的是,他还往外说。当然了,咱们老大没有这毛病。”余欢唠叨自己的认识。
若兰哦了一声,好像听懂了余欢的解释,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他真喝不了酒呀?”
这问题在办公室聊起来,就有点八卦了。
余欢想了想,是不是把实情告诉她,那是仅有几个人知道的事。老王年轻时是能喝酒的,自从得上了甲肝后,就忌酒了。
这事是个人隐私,他还没有跟这个小女子熟悉到可以互通秘密信息的交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好,让人觉得有点背后出卖领导的感觉。
“小女子的心思在老王身上,以后她肯定能知道,让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吧,我不做这个小人。”余欢心里想道。
便佯装认真说:他真喝不了,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省文化厅张厅长来了,晚宴李部长参加了。他跟张厅长是省级干部廉政培训班的同学。
李部长您还不了解嘛,整个一个劝酒王,我看老大喝了一杯红酒,脸红得吓人,后来李部长也有点害怕了,把他撵下了桌。
他走了,李部长还骂他,对在座的人说,t,他的主管领导来了,我得过来给他陪酒,他回家睡觉去了,我还得陪到底,你们说,我俩谁的官大。余欢觉得小女人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领导的话,她会信的。
若兰在宣传部的那几年,李部长正好是她的老大,听说若兰是李部长宴会上的常客,余欢提起这个话题,意思很明确,李部长是什么人,都劝不尽老王的酒,那他肯定是喝不了。
若兰可能是想起了旧事,手里玩着笔,若有所思,笑着说:李部长那种劝酒太可怕,后来部里那些年轻的科长们一听跟李部长出去喝酒,都害怕得要死,头一天被迫去了,第二天肯定有几个爬不起来,所以一听说陪李部长出去,他们就都编出各种理由躲他的饭局。
“李部长劝老大喝酒,老大敢不喝吗!他是李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从那次以后,我就没见过老大喝酒了,市里领导们可能也都习惯他了,也没人逼他喝酒了。”这些事在宣传部人尽皆知,说了也无妨。
余欢看若兰似在听,又似乎在想问题。
女人透着桌子上的阳光,有些发呆,从余欢的角度看,那小巧的耳朵有些血红,让阳光照得透了明,那小脸也就格外白净而生动。
“那他什么局都不愿意参加,时间长了,会不会影响感情。”女人像是对余欢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就是!肯定会影响感情交流,但我看老大也想开了,他也就这一届了,也不想再往上升了,到届了,他会找个人大政协委员会养老去了。”这话题一开,就有点拉近两个的距离了。
余欢突然冒出一个想逗一逗小女子的念头说“咱老大到届子,你给我们坐老大呗!”这是一句讨好式玩笑。
“我哪有那能耐,再说我的资历也不够,我清楚自己,也就是个当副手的料……”小女子接的却是官话。
跟一个不会幽默的人聊天,话说到这里,也就成了终极聊天了,再往下聊,就成了官场鸡汤了。
余欢失去了想听女人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他想回办公室了,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将目光转在了本子上面,小女子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聪明地把话题扯了回来。
“王局长想要一份行程表,那你跟艺术馆联系吧,让他们给出一份,到时给我一份。局里跟个人,你说谁跟着好?”
“肯定是钟洁。这是艺术科的活,艺术科就她跟小郭,来的都是女的,小郭显然不合适。”余欢说。
“那你通知钟洁吧,电视台、报社和那几家媒体你先联系一下,如果他们不同意出人,我再出面。报道思路让邬馆长与记者敲定,等确定下来,咱俩再碰一下头,看看合适不合适。迎接画家,你联系一下市府办,要两辆考斯特,饭店、酒店……既然邬馆长不愿意咱们掺和,就全由她们定吧,欢迎晚宴我参加,给我准备一个致辞。第二天早餐,你我参加。一路上接待,全由钟杰负责联系,每到一处,最低要求分管文化的副职出面,有钱市长这张名片,估计他们会很重视,如果有问题,让钟杰及时回电话,咱们给予协调。考斯特的费用,一路人吃马喂,全交由艺术馆负责,咱们不参与。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看看还漏下什么?”小女子干工作爽快劲出来了。
几件事布置完了,面面俱到,十分周全。
余欢没有什么补充,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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