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川看着她径自回身走到餐桌旁,倒了大半杯茶,然后来到梁德璋身边,捧着茶杯环视了一圈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所以,今晚大家应该都来给咱们南派昆曲的活化石,‘德’字辈的梁德璋师祖敬茶。”

    说完后,她走到梁德璋正对面,背对着众人,腰深深地弯下,双手奉茶举过头顶,行了端端正正的一个大礼。

    “师公在上,‘时’字辈徒孙梁时景,请师公喝茶。”

    包间里又一次陷入了安静。

    不仅是团长和剧团里的其他人都完全没想到,连梁德璋也愣住了,一时忘了接过来。

    她这是……

    站在一旁的温辰川立刻明白了。

    他慢慢走到梁德璋身后,俯身靠在椅背上,凑近老人的耳朵小声提醒。

    “老爷子,您孙女敬您的茶,快趁热喝了吧,后面还有一大群人等着呢。”

    梁德璋恍然大悟,立刻伸手接过了茶,扶了还维持鞠躬姿势的梁时景的胳膊一下。

    “好了,起来吧。”

    梁时景这才挺直了身体,走到梁德璋身后站定,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看向已经糊涂了的团长身上。

    “团长,该到你了。”

    团长晕晕乎乎的,手里已经被塞了一个杯子。

    “这是……干嘛……”

    梁时景抿着唇,淡淡地笑了一下。

    “给我行礼就不必了,我无功不受禄当不起这些,但我爷爷的礼却不能少。团长,我说得对么?”

    被她清亮的眼眸一看,团长顿时清醒过来,拼命点头。

    “是是是,还是时景懂礼数。来来来,大家快排好队,一个辈一个辈的,给老爷子行礼,敬茶!”

    包间里的其他人如梦方醒,各人都忙忙地找到自己的同辈站在一起,很快就排成了几排,然后以团长为首,按照辈分一排排给梁德璋敬茶。

    “师伯公,请喝茶!”

    “师叔祖,请喝茶!”

    ……

    此起彼伏的敬茶声中,温辰川凝视着敬完茶后就一直站在梁德璋身边的梁时景。

    她纤细的背挺得笔直,白瓷般的肌肤泛着细碎的光,一双杏仁眼亮得惊人,像是在漂浮着碎冰的冰川上燃放了一束烟花。

    美得遗世独立,惊心动魄。

    温辰川趁着换一批人敬茶的功夫,悄悄走近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撑着手肘,状似散漫地开了口。

    “梁小姐真是聪明。”

    梁时景双眼直视前方,听到他的话轻轻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温辰川和她并肩站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继续笑着说道。

    “梁小姐清楚得很,如果刚刚真的坐下喝了茶,那明天开始全南昆的人都会针对你。但如果不喝,又对不起为你特地过来的梁老爷子。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全了老人家的面子又不得罪同事,只能说——妙得很。”

    梁时景清冷的眸光闪烁了几下。

    “温先生高看了,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

    温辰川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比之前更加放肆。

    “在我面前,就不用端着了。”

    梁时景偏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端着?我只是不像某些人,喜欢大放厥词,随意造谣与他人的关系。”

    温辰川低低的笑声在满室的杯碟碰撞和敬茶声中直直钻入她的耳朵。

    “造谣?如果我说那不是谣言——”

    “而只是一个预告呢?”

    梁时景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

    温辰川唇角噙着的笑越发明显。

    “你这么聪明,好好想想。”

    丢下这句话,温辰川重新走到了角落里。

    此时正好最后一个人敬完了茶,梁德璋回头向梁时景招了招手。

    梁时景将温辰川语焉不详的话抛到脑后,赶紧走到梁德璋身边,低头和他耳语。

    “爷爷,可以了。”

    站在一旁的团长立刻喜笑颜开。

    “对对对,还是时景看得清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太生分了哈哈哈……”

    一边说着,一边又凑近了梁老爷子,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

    “那老爷子,您看是不是能开席了?”

    梁德璋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慢慢地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走到主桌时却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仍然站在角落里的男人。

    “该温总先入席吧。”

    温辰川慢慢地走到主桌前,脸上还挂着笑,冲梁老爷子摆摆手。

    “我是晚辈,当然是请梁老先生上坐。”

    梁德璋也不推辞,直接坐在了正座上,然后拍了拍左边的座位。

    “囡囡过来,坐。”

    梁时景乖巧地坐下,抬头发现温辰川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双上挑的凤眼中又露出了她在合影上看到的那种眼神。

    仿佛能扎进她的灵魂。

    想到那句“预告”,梁时景立刻垂下眼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边盯着眼前的盘子,一边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爷爷的先见之明。

    现在她旁边也没有空位了,温辰川只能和团长一起坐到右边去。

    梁德璋又对着团长拍了拍右边的椅子。

    “有胜,来。”

    团长连忙屁颠颠地过去坐下了。

    梁时景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她和温辰川之间隔了两个人,连脸都看不见。

    不用整晚对着那样的眼神,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和不想见到的人互不搭理好好吃饭,这才叫作宾主尽欢。

    -

    因为开头的插曲,整个席间大家都很安分守己,连劝酒都很少,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勾起了梁老爷子“认亲”的心思。

    有梁德璋和团长两个人坐在正中间,温辰川倒是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借着团长和他推杯换盏的间隙里时不时向梁时景这里望上几眼。

    梁德璋不知道有意无意地,不是侧着身子加入他们的对话,就是转向梁时景给她夹菜,基本把人挡了个结结实实。

    有爷爷在身边,梁时景吃得还算开心。

    温辰川饭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出去后就没回来,是以梁时景更加胃口大开,多吃了两口软兜三丝和糯米丸子。

    温辰川没说错,这大厨手艺名不虚传。

    差不多准备离开时,梁时景的肩带出了点儿问题,去了趟洗手间。

    等弄好后,她正准备从隔间推门出来,忽然听到洗手池那边传来两个女声。

    她认出其中一个是于珊。

    “哎呀,今天那个架势可把我吓死了,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梁老爷子,一上来就要搞什么认亲,亏他想得出来!想到要喊那个梁时景师叔祖,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另一个不用说,肯定是钱琳琳。

    她对着镜子“呵”了一声,拿出粉饼和粉刷,开始往脸上补妆。

    “幸好她自己识趣,最后大家都有个台阶下,否则以后我看她也混不下去了。”

    于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捅了捅钱琳琳。

    “诶,她今天下午真的拒绝你了?”

    钱琳琳“啪”的一声合上粉饼,精心修饰过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

    “就差把门甩我脸上了!老娘陪着笑脸好话说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于珊把嘴一撇,努力附和。

    “就是,要不是有个好爷爷,就凭梁时景那个成天拿鼻孔看人的德性……”

    钱琳琳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忽然凑到于珊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你猜我下午去找她的时候,看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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