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烐城麻府,隔街相对的是一桌座金碧辉宏的酒楼。看那气势,进出之人非富即贵。

    此时酒楼某一茶室,窗户视野开阔,将街景尽收眼底。而视野之内,正前方便是麻家府宅的大门。

    窗台旁边,陈设一茶桌。桌后太师椅上,端坐着一模样看起来正处青壮年的男子。这男子一袭黑色长袍,星眸剑眉,五官棱角分明。头顶上用木质发簪将三千青丝盘起,只留两鬓慵懒地垂落。

    只见他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继而自顾自地煮起了茶。一番动作下来,没多久整个房间便是四溢着茶香。

    “嘶······好茶好茶!好茶需要功夫泡,这好事也要多磨。灼灼璞玉,静世风华。同样,老木枯朽,也该拿去烧。麻家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也没必要以如此方式继续存在下去······”男子抿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随后眼神一厉,瞥向前方之人。

    茶桌前方伫立着一名中年人,穿着锦衣华服。一身紫色上好布料缝制而成的蟒袍上,绣着精美图案。这人身形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脸上携带着一股久居高位的不怒自威。

    中年人原本面朝窗外,凝眉沉思。听到男子的一番话先是错愕,随后脸上的自然流露之威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惶恐,当即对着太师椅上的男子双膝下跪,惴惴不安:“都是晚辈管理无方······”

    “麻家,如今第几代了?”男子抬头思索半响,幽幽问道。

    “回禀老祖,算到晚辈,已经是第九十九代家主,由于分家及旁支太多,具体的族辈偏差太大,平时除了每十年的族会,便很少统计······”中年人态度恭恭敬敬,甚至怕有所差错。毕竟,上方可是自己的老祖宗,家族源头。因此每一个字都是回答得小心翼翼:

    “对了,此次老祖回归,一番情急,晚辈还没有自报名讳。晚辈是麻家第九十九代家主,麻塔林。”

    “哼!窥一斑而知全豹。这代代传承下来,想不到已经滋生出如此乌烟瘴气,怪不得人才凋零至此。我看你这家主,除了生出个好女娃,便无其他可值称赞之处了······”

    男子严厉教训,说话毫不留情面。当前这幕场景,一名看似普普通通的青壮年男子,神情自然地教训着一名明眼人就知道是身份不凡的中年,甚是滑稽。

    然而外界之人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在整个昙烐城呼风唤雨,甚至整个太京帝国之内跺跺脚都会引起震动的麻家之主,竟会对人发自肺腑地卑躬屈膝。但如果知道那男子的身份地位,只怕会争先恐后抢着跪拜,恨不能天天烧高香请到家里供着!

    “老祖教训的是,塔林当铭记于心,日后对麻家严之管教,不负老祖之期!永扬老祖之光辉!”中年人匍匐在地,恭敬地跪着,前额着地,渗出的丝丝冷汗竟是将地面打湿。

    “罢了罢了,你起来吧!九九之数,已是去到了尘世之极。接走女娃,今后麻家如何,你们好自为之!”男子眉头一皱,随后释然。转而问道:“适才几人,你道如何?”

    “老祖用意,塔林不敢妄加揣摩······”

    “但说无妨!”

    “按方才事端来讲,曼儿身边那丫鬟,塔林数年前便知其品性不堪,只是曼儿与其从小长大,不忍心任之越走越偏,坚持着留在身边想要感染其性。但此女随着年纪增长,心性越是恶劣。如此性格,今后在哪里都成不了气候,最终只会与每个人成为敌对;

    至于封家小子,天赋等各方面在太京年轻一辈都属于翘楚之流,当前与曼儿相比,亦不相差甚远。当然,随着时间的沉淀,各种差距就难说了。不过这小子心机手段之狠辣,却是过了头。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能。今后如不能把持分寸,只会沦为一方祸害,终将作茧自缚······”

    “哦······那另外两人呢?”

    “另外两人,塔林曾听曼儿说过,是在漠海外的山野之地认识。我以防是这时期出现别有用心之辈,后曾派人查探他们的跟脚出处,并无所获,应是某一山间村落出身。两人面对强权,不卑不亢,看来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真正心怀傲骨。

    毕竟来寻找曼儿之前,下人汇报他们二人购买涉猎了许多关于太京以及昙烐城人文地理的书籍,当是清楚麻家的地位。同时那封小子方才自报了姓名,而整个昙烐城封姓唯有一家,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此,他们从根本上或许并没有对强权大势力的畏惧,没有低阶层的自卑,心胸似海,敢于对高位者泰然处之,魄力上佳!

    尤其是那领头模样的小子,实属大丈夫能屈能伸。出身卑微,厚着脸皮前来寻找曼儿无非想从某些方面借力,敢于如此,乃是能伸。为达目的面对那丫鬟的种种羞辱,能够强自控制情绪,此乃能屈。

    以至于遭到封小子的毒手之后,仍能冷静处理事端的恶化,避免引发性命之危。那节骨眼看不出其有畏惧之意,反而是那份绿水长流般的隐忍!此年纪本应血气方刚,以命相博,却能做到理性退避。这份心性之坚韧,世间少见!

    除了出身,以及当前实力不说。那份不卑不亢,魄力,能屈能伸,隐忍,以及离开之时回头那一眼对报仇的决绝······这是成为强者的条件!对比之下,塔林自问年纪相仿的时候,做不到他这样。不过可惜,根基被毁了。否则假以时日,应能遇水化龙······”

    “确实可惜,如此俊杰,麻家却无一人!”男子此话不知何意,随后站起身来,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看样子已是欲要离去。

    “老祖惜才!可需将那丫鬟以及封小子惩戒一番,同时安排人手将那两个小子保护起来?”中年人当即低下头拱手请示,事关老祖心思,在态度不明朗之前,他不敢自作主张。

    “不必,任之顺其自然吧!”

    此时茶室里已经没有了男子的踪影,却传来了他的话语。

    待得中年人抬起头,才发觉了老祖离去,心中惊为天人。在昙烐城他可说是第一高手,当前武学实力亦是去到了自己的巅峰时期,但对于老祖的离去竟是毫无察觉!对方如若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差距这么大么?上界修士,竟然恐怖如斯······

    昙烐城某一街道上,钟挺与卫英沙雕缓步行走。此时两人身体机能恢复了差不多,乏力感逐渐消退,但“未来”这个东西,像大山般沉甸甸压在心头。本以为此行能够有所收获,却不曾想雪上加霜。

    看来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往后,只能靠自己了。这情形,坤崘峰布道已然成了唯一选择,如今身中封辉尤的毒手,必然不能错过另谋他法。否则“回家”的希望,那是终身无望······

    此时卫英六神无主地走着,面色灰白,如同打了败仗的公鸡,不停唉声叹气。看那样子,随时就要蔫了一般。

    “怎么,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对生活失去了希望?需不需要给你买根绳子,再配张椅子?没这么孬吧?”钟挺用力搂住他肩膀,没好气道。

    “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卫英怔怔地看着前方,两眼无神,颓丧道:

    “我从没想过,当一个人被剥离得只剩一身臭皮囊之后,竟是如此不堪。在这陌生的世界,现在的我们除了这具身体和渺茫的执念,已经一无所有了。相对于在原来的世界,连乞丐都不如!

    更没想到,人的有色眼光可以这么浓重,阶层的对比可以这么强烈。地位,金钱,权利,实力······在更高的圈层俯视下,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像个笑话,轻如空气。

    或许今天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没被当人看。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践踏,践踏得这么理所当然!

    以前真是毒鸡汤喝多了。诚如所言阿基米德说的,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动地球。问题是我们现在支点都没有,吃饭都是靠个女人施舍。光溜溜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人脉,也没有实力,一无所有靠什么去挣扎······”

    两人勾肩搭背走着,没有吊儿郎当,只有相互依偎的情义。

    钟挺耐心倾听,不曾打断,直至卫英沉默,他也跟着沉默。在这茫茫人海中,一步步走着。最终钟挺语气斩钉截铁,重新打开了话闸子。

    “你错了!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光溜溜地来,不仅止于在这片世界,包括在原来的世界!你现在的渺茫,是因为你还沉醉在前人的负重前行,不敢自己面对从零开始。

    试问原来你的凭仗是什么?父母,亲戚,朋友,亦或是家底?那他们的凭仗呢?你的路有父母铺平,你父母的路靠你爷爷,那请问你爷爷的路呢?

    说到底,总得有人在前面披荆斩棘,日夜兼程。现在别无选择,我们就得做这么一个走在前面的人,而不是一直躲在后面享受!一切苦难不可怕,这才是生命最终的意义!”

    钟挺语速缓慢,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地灌进了卫英耳中,撞进他的心里。用力抓了抓卫英肩膀,继续道:

    “你觉得这个世界人与人的眼光,阶层的划分,是多么的赤裸裸。倒是原来的世界不如此么?那只是因为虚伪的掩盖,实则阴暗的角落里,呈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因此,我更喜欢现在的光明正大,它会鞭笞着我时刻知道不能停下,不能倒退!

    外物一无所有不可怕,本就是创造出来的。但如果丧失了创造的源泉,才是走投无路!而我们的心,我们的信念,便是这源泉!现在情况是很糟糕,但只要命还在,就不能放弃。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突破口!

    这是成为强者的心!维持着这颗强者之心,我们才能不断前行,才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耻!才能一路披巾斩棘,一路所向披靡,最终翱翔九天之上······”

    两人的身躯,慢慢变得挺直。步伐,也越加轻盈。就这么一直走着,像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无边泥泞。

    不经意间,竟是重归旧地,一张熟悉面孔赫然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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