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病榻上敷药的人,依旧痛不欲生,仍旧不住地对着慕游作揖哀求。

    立在地上的病患面露难色,纷纷从怀里掏出一枚拇指大的玉瓶,慕游接过一看,玉瓶内装有绿色的米粒大小的虫体,不停地朝外吐着红丝。

    旡泽不明所以,也顺势接过,凑近看了一眼,浓烈的腐臭味儿扑鼻而来,他捂着嘴,作势要吐。

    “这是什么?”旡泽捏着鼻子里哼出这句,将瓶子递给慕游。

    慕游将瓶塞牢牢盖好,背着手巡视着众人。

    见其中一位大叔,捂着肿起的眼球,虫子眼头爬出,穿过他指尖的缝隙,啃噬着他指纹中的血污,慕游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只破掉的眼球,终于,这位大叔心理防线被击溃,跪在地上道:

    “慕大夫,这虫子叫“闺房乐”,卖虫子的人说,只要把这玩意儿,放在眼睛里,等它结了蛹,再破了茧,化成“相思蛾”,这相思蛾就能闻着“处女香”,飞到那些未出阁的姑娘闺房里,这样我们就能偷看到任何我们想看的东西。可他没跟我们说,一旦这蛾子被拍死,我们的眼睛也保不住了呀!”

    “原来就是你们做的好事!”

    旡泽一把将地上跪着的人托起,那人在空中扑棱着四肢,无助地辩解道:

    “好好汉饶命!水灵灵的姑娘谁不想看啊!”

    “你们哪个房里不是妻妾成群,还不够你们看的吗?为什么要去祸害人家清白的姑娘!”

    旡泽说着,作势要将这人砸在地上。

    瞬时,诊房内,哭叫连连,病榻上的人也滚落在地,不住地给慕游磕着头:

    “慕大夫,救救我们哪!我们只是一时糊涂,我们不该听信那卖虫人的鬼话。”

    慕游端坐在梨木椅上,眉头紧锁,半晌不语,突然,他一拳头砸在诊桌上,茶碗被震的叮咚响。

    哭叫嘎然而止,只留下小声的□□和微弱的出气声。

    众人齐注视着慕游那张凝重阴沉的脸。

    只见慕游摆摆手,示意旡泽把人放下。

    旡泽红着脸,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他俯视着慕游道:

    “慕大哥,你可知欺负慕姐姐的人,兴许就藏在这些狗杂碎里!”

    慕游敛眸垂眼,咬着下唇,缓缓点头。

    “那你还叫我放了他们!”

    旡泽歇斯底里地吼道。

    “阿泽,这里是医馆,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救人才是我的本分。”慕游无力地解释道。

    旡泽赌气般将那人摔在慕游眼前,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

    闻声,许相知拎着两包草药从后门赶过来,看着这一地狼籍,再瞧一眼慕游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漫不经心地甩着草药绳子,踱步到慕游身前,问:

    “医着病怎么还打起来了?阿泽人呢?”

    “别管他,来帮忙!”

    慕游依旧阴沉着脸,示意许相知帮他将病号抬到病榻上。

    许相知一眼瞥见病人眼眶里钻进钻出的肉虫,便认定此乃巫物。

    心里头猜出个七七八八,这些人绝对和昨晚慕云房里的事,脱不了干系。但他可没自讨没趣的多那句嘴,而是专心地配合着慕游。

    巫术触发的伤痕,寻常用药显然无济于事,慕游只能挨个给他们施针止痛,只是可怜慕游只要一将银针拔出,这些病患就又惨叫个不停。

    他只好将医馆里所有的针具拿出来,全扎在这些人身上。

    一时间,这诊房变成了刺猬挺尸房。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慕游背着手,立在病榻边,叹口气道。

    “要不,我来试试?给你爹正经施术之前,不妨用他们来小试牛“刀”如何?”

    许相知狡黠地望着慕游。

    慕游点点头,道:

    “也只好如此了。”

    慕游吩咐人为许相知备好了朱砂符纸,许相知沾取朱砂,步罡踏斗,将符咒在纸上转圜写就。

    他捏着符来到病榻前,这些病患床头处各放了一只药碗,慕游已经将煎好的汤药分发给了他们。

    许相知将手中的符纸,点燃,青烟缕缕似走线,自塌上人的眉心纳入,吐出,许相知闭眼掐诀,启唇施咒,直到符纸在他手心化为一团黑灰,他指尖一拧,将黑灰洒入碗中。

    病患们心急地坐起身,争先恐后地端起药碗。

    “慢着!喝药前,要记住心要静,要诚,要正,无疑虑杂念,摒除邪淫。记住我的话,方可痊愈,否则”

    许相知本想在他们服药前多嘱咐几句,没想到几个心急的,已经咕咚咕咚地下了肚,迫不及待地将针拔去,满脸欣喜地惊呼着:

    “不疼了!不疼了!”

    剩下端着碗观望的人,见状也纷纷扬起脖子灌入。

    “三,二,一”

    许相知在慕游耳边倒数了仨数,慕游转头一脸疑惑地瞪着他。

    “啊!啊哟!痛死啦!比刚才更疼啦!”

    方才心急的人已经得到了教训,他们开始哄闹起来,将手中的药碗狠掷在地上,骂道:

    “庸医,庸医!”

    慕游又忙上前给他们重新施针,却被一把推开。

    寥寥几人端着药碗,僵持着,不知道该喝药,还是该摔碗。

    “你们想摔就摔啊!我不拦着你们,要是依着我说的做呢!就好好琢磨琢磨我方才的话。我可不像慕大夫那么好脾气,这符水,不给第二碗!”

    许相知笑嘻嘻地在地上踱着步子。

    终于,有个青年盘腿坐在塌上,调息冥想许久,一口将汤药吞下。

    他眼眶里下滴的血珠,瞬间止住,凝固,慕游试着将他身上的银针取下,这青年道:

    “疼是疼的,不过比方才进来时,要好多了。谢谢慕大夫!”

    慕游派人去给他清洗伤口,抓药,总算将一个病患送出了门。

    余下不多的几位,皆效仿那位青年,不出半个时辰,也都走出了医馆。

    这时,原先那几个带头摔碗的,已经痛不欲生,他们从病榻上连滚带爬地匍匐至许相知和慕游脚边,央求道:

    “神医救救我!救救我!”

    慕游动了动嘴唇,迟疑地看着许相知,许相知昂着头,拿鼻孔冲着地上的人冷哼一声:“我说只有一碗,就只有一碗。”

    就在这时,一个病患突然拿起地上的瓷碗碎片,尖儿朝里,对着脖颈哭喊道:

    “反正活着也是痛死,不如大家死在这里,叫仙都的百姓们都来看看,他慕九冬的儿子就是个见死不救的混账东西!”

    听到这里,慕游怒不可揭地道:

    “不是我不救,而是对于你们这种人,我爱莫能能助!”

    “哎?慢着!”

    许相知拍拍慕游的肩膀,示意他附耳过来。

    “不如,我拿一碗符水,换取这虫子来源,如何?”

    慕游点点头。

    “这样,你们谁愿意说出这玉瓶里的虫子从何而来,肯把那卖虫子的人引荐给我,我就赏谁一碗符水如何?”

    许相知幽幽地道。

    “我愿意!”

    “我也愿意!”

    众人将许相知团团围住,自告奋勇地道。

    许相知回转身,走到诊桌前,稍时,又弄来一碗符水,端着碗在空中晃呀晃。

    “闺房乐是在晴远阁买的!”

    “你们过去找姑娘们,只要跟他们说,要一起去赏月,她们就会带你们去见那个接头人!”

    慕游看着许相知得逞一笑,宠溺地摇摇头,正要接过碗去给这些人喂药。

    许相知将碗抬高,伸出另一只手道:

    “拿来!”

    众人一脸茫然地道:

    “什么?!”

    “晴远阁姑娘们的拜帖呀!反正,你们十天半月里是用不到了。

    今天的诊金免了,拜帖给我当酬劳好了。”

    听到这儿,众人纷纷从怀中一顿乱摸,将花花绿绿的拜帖毕恭毕敬的放在了许相知手上,许相知将药碗传给慕游,众人一拥而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许相知背过身去,美滋滋地道:

    “这下晴远阁姑娘们的拜帖,算是集齐了!”

    良久,二人将众病患送出医馆,慕游看着他们的背影,问道:

    “这么多人分一碗,能管用吗?”

    “兴许管点,一切皆由心而论。

    病由心生,七情六淫相乘而袭之。

    他们这些人,需得先去心邪,方能咒到病除。

    心邪不去,纵是多给他们一百碗,也是白白糟蹋东西。

    下次他们再来,你借口不收治,不久得了。

    反正咱们也算尽人事了,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吧!”

    慕游端起茶盏赧然一笑,抬眼瞥见许相知怀中的拜帖,夸赞道:

    “真难为你想的周到。”

    慕游原以为,许相知是因昨日慕云去晴远阁找他们的赌鬼老爹,吃了闭门羹一事,才好心帮他们讨来了“敲门砖”。

    没曾想,许相知眯起眼,挑着眉看着他,道:

    “那是!好不容易来这富贵乡一趟,该找的乐子,我可不会放过!”

    这句话,直接叫慕游一口茶呛到嗓子眼里,他眼神慌张又闪躲,猛地咳嗽起来,脸憋的通红。

    慕游心里百味杂陈,他面上挂着一种被“许相知终究是个男人”的真相惊醒的错愕;

    是啊,他是个男人,男人说出这话,本无不妥,可为何他心里却那么不痛快。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慕云在叫他,一下子从沉思中的回过神来。

    只见慕云急匆匆地跑进门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兄长,爹爹他又偷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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