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秋说话剪了灯,抬脚往外去,被冷瑶又拽回来,“晚上一个人睡怪怕的,好姐姐快和我一起吧。”

    她娇滴滴,笑盈盈,最是讨人喜欢。

    问秋比冷瑶大几岁,看她话语亲昵和自己妹妹般,磨不过就跟到床上躺着。

    洒金帐子垂到地边,香炉里焚的香气缭绕,冷瑶翻来翻去睡不着,眼睁睁盯着那些若有似无的青烟,问:“都说香要隔纱慢燃,怎么弄呢?”

    问秋也翻个身,饶有兴致地回:“据说是薛昭仪嫌香炉里的烟雾太大,所以用纱帐四周隔起来,火也慢慢烧,闻起来才舒服多啦。”

    竟然如此讲究!对于素来粗茶淡饭的冷瑶来说完全无法想象,吐吐舌头又好奇地问:“你方才说薛昭仪美得很,那有多好看?”

    “都传像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人也温柔和顺,陛下特别宠爱,把宫里最好的子华殿赐给昭仪住,不过嘛……”压低声音道:“前一段皇后认下苏贵妃儿子,明摆着要立储君,只怕薛昭仪日后就失势啦。”

    连丫鬟都知道的事,冷瑶自然也听过,但她不明白怎么个失势法,皱着眉头问:“自古以来皇上的孩子多啦,而太子只能有一个,其他的都算失势吗?难道以后都过不上好日子,我觉得宫里的人再没有好日子也比百姓强吧!前些年金陵闹水患,死了不少人呢。”

    “金陵也闹水?怎么没听过,往年不都是黄河那边有事。”

    冷瑶打个哈欠,揉着眼睛回:“下面的事哪能都传到京都呐!从几年前夏天就开始连着涝,流云观每年都会收容无家可归之人,还捐粮食赈灾,可惜力量有限,真挺不过去的也就完啦。”

    问秋叹口气,“哪里都不容易,你以为皇族好啊,保不住命的也不少,再不说别人,就咱们主!”忽然噎住,到现在还不清楚冷瑶是何方神圣,她也不敢胡说。

    “段哥哥怎么啦?”刚才快睡着,这会儿又来了精神,喃喃道:“唉,这个位置也是刀尖上讨生活,真想劝他归隐,过平淡日子多好。”

    问秋看她满眼天真,就知道是个山里长大的,完全不通人事,说多无用还吓着对方,道:“都是奴婢闲来胡说,主使位高权重,一心为国能有什么事呐。现在太晚啦,快点睡吧,要不明早黑眼圈挂上,有事的可就是奴婢啦,主使还能饶得了我啊!”

    “不会的,段哥哥人可好呢,以前狩猎时抓的动物都是带回去把伤养好,然后再放回山林,心特别软。”

    她的一双眼睛在烛火里黑溜溜地发着光,就像说着太阳会生起,月亮会落下那样言之凿凿,问秋愣了愣,不再搭话。

    夜深沉,冷瑶仍窝在被子里琢磨段哥哥的命真苦,要不是被先皇莫名其妙地抄家,如今也就娶了这位秀外慧中的薛小娘子,两人做一对神仙眷侣,为段家开枝散叶,可见天下不如意常有八/九,见不得太完美之事。

    她迷迷糊糊地睡下,碧虚馆的灯依旧亮着。

    宫中大太监高贤华满脸堆笑地坐在一侧,身为伺候过先皇之人,如今又伴在新皇左右,惯受大家尊重,在枢密院主使面前也能讨得一张座椅。

    “主使,老奴今晚来可是陛下的意思,请您去宫里坐坐。”

    段殊竹换了身轻纱道袍,坐在一边抬眼笑,“高公公,我近日只感身体困乏,不如等舒服些再去面圣,这幅倦怠模样也不好到处走。”

    高贤华立刻问:“主使身体尊贵,可找御医瞧过?”

    “看过,都说无事就是太累,修养几天便好。”

    高贤华脸上挂着犹豫的笑,看那样子就是回去不好交差,段殊竹站起身,长袍拖在地上窸窣,伸手不紧不慢地揭开香炉,用香箸拨着香片道:“公公不必作难,就照直回好啦。”

    得到这句话和捧着尚方宝剑差不多,高贤华又说了些注意身体的话,谦卑地退下。

    门外的李琅钰紧紧跟随着,路上还不解地念叨:“高公公,你说咱们祖宗莫非真是色迷心窍要放权?皇上深夜召见肯定是为了立储,他老人家也不去。”

    高贤华身子挺得笔直,下巴朝着李琅钰,和他比这家伙就是个小辈,捏着嗓子道:“放权!棠烨朝百年以来,你见过哪个枢密院主使要归隐,何况咱们祖宗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又年轻气盛,脑子有病才要退隐!就连兴庆殿里的李文慕半死不活,疯疯癫癫还留着一口气呢!”

    后半句话说得尤为凶狠,当年李文慕与高贤华争过主使之位,他由于落败差点被整死,要不是自小侍奉先皇被网开一面,恐怕早已五马分尸。

    李琅钰自是知道,很有眼色地不吭声。

    对方继续说着:“什么美色所迷都是障眼法罢了,立储之事非同小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再说古时还有帝王三顾茅庐呐,放到现在也不稀奇,这位年纪小却心思深……”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声音,“你知道他心里的太子是谁?咱们底下的人都摸不准!”

    李琅钰咂咂嘴,深表赞同,“外面都说咱们祖宗和薛昭仪家素来交好,好像还订过亲,保不准仍有情谊,但奴看着不像,可宰相那边也不常走动,真是心思难测。”

    “说你傻还真傻!”高贤华差点被这番话逗乐,对方办事机灵就是脑子不好使,清清嗓子问:“薛昭仪如今是谁的女人!那是皇上的妃子,别说过去的事难查,就算是真的也要避嫌,还念旧情呐,疯了吧!”

    说话间已经来到府外,高公公骑上马,拉长声音道:“今后小心当差,别烦这些不是你能明白的事。”

    夜色融融,那匹高头大马消失在巷子里,琉璃灯晃着,李琅钰负手琢磨,莫非枢密院想保苏家。

    段殊竹仍未睡,捡了几根冷瑶好奇的散卓笔,放到笔袋里等明天哄她开心。小丫头不爱绫罗脂粉,他想到这里不禁发愁,以往觉得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子太俗,如今自己的妹妹清心寡欲,想疼都不知道怎么疼。

    这人要是没有欲望,还真难讨对方欢心,他总是习惯于宠着她,就像一个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做浑身难受。

    第二天早上,院子里刚亮,冷瑶揉着眼睛还迷迷糊糊,就瞧见问秋捧着件骑马装跪在床边。

    橘黄色圆领短袖襦,搭配一条蓝棕相间竖纹宽松长裤,还有双黑色皮靴,颜色鲜亮得抢眼,冷瑶好奇地穿上,瞧铜镜里的自己好像不认识般,柔美气质被衬出一丝英姿飒爽来。

    “小娘子穿胡服真好看!”问秋开心地拍起手,“还是咱们主使眼光独特,选得多合适。”

    冷瑶自顾自地叹口气,心想兄长完全不像个枢密院主使,天天没一件正事干,竟放心思在自己读书骑马和穿衣服上,莫非那些成堆的奏疏都是用来摆着看。

    要说起段殊竹以前也是个调皮捣蛋的活祖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仍旧是贪玩,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

    皇家狩猎园就在长安不远处,依着秦岭而建,一眼望去青山碧水,万花嫣然。

    园子里的小动物多,冷瑶特别喜欢,她反正也不是来打猎,跟着段殊竹先到处逛逛,抓了几只野兔和松鼠玩,喂吃喂喝和出游差不多。

    直到日头高起,再不学骑马可就要到用饭时间,她才不情不愿乖乖地踩着马蹬子爬,心里吓得半死,一路还和马说话,求它千万别把自己摔下去。

    马官一边牵着缰绳直乐,“小娘子别怕,奴还在呢,身子再直些!对,就这样坚持下去,咱们再绕上几圈。”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奴仆,李琅钰也屁颠颠地跑,“哎呦,小心点,摔了可使不得!”

    她一个小丫头学骑马,和个公主的规格差不多。

    段殊竹远远坐在亭子里瞧,一边品茶一边乐悠悠地问玖儿,“园子里还有别人吗?”

    “有的,自从陛下允许大臣们春日来这里狩猎骑马,总是时不时都有人。”

    “你去狩猎园守卫那里查一下都有谁?”仍旧目光望着冷瑶,对方不小心晃了下,他蹙蹙眉毛。

    玖儿领命赶紧出去,不大会儿就回来,躬身回话,“南边是兵部侍郎李大人与妻女,北边有大理寺卿的表妹,离咱们近的还有尚书省封大人和……”压低声音道:“不知是谁,据说是位带着帷帽的女子。”

    “去瞧一眼?”段殊竹淡淡地说:“尤其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子。”

    玖儿赶紧又跑过去,在暗处观察半天才回来,皱着眉头,一脸发愁地说:“奴离得远也看不大真切,但听到随行的侍女开玩笑,说封夫人走后大人便到处搜罗美人。”

    “这也普通,你们胡公公家里不也养着四五房呐。”他意味不明又带着几分调笑,吓坏刚提着三层鸡翅木食盒来伺候的胡掌事。

    “哎呦,主使可别开老奴玩笑啦!奴羞死!”赶紧从后面绕过来,勾身打开食盒盖说:“这是今儿宫里刚出炉的软香糕和蜜糖藕,据说是薛昭仪从金陵请来的厨子,奴想着小娘子肯定也爱吃,特地带点来。”

    底下的人就是要时时刻刻多长只眼睛,要不怎么能在枢密院做得久。

    段殊竹点下头,“你有心。”

    胡掌事看对方心情愉悦,才敢舔脸接话:“主使,刚才玖儿说的奴也听过,封大人养的这些女孩子,奴无意间见过一次,有点奇怪。”

    “怎么?”

    “就是都长得一个模样,特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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