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焦灼难耐,子华殿内全是金色沁染,若是平时薛婉颜定会觉得尤为美丽,兴许还会靠在廊下,兴趣盎然地念起诗。

    “一片金波滟,殿前梨花盛。1”

    梨花,她最喜欢的花。

    段殊竹说过:“五月的梨花最好,开得时候还长呢。”

    目光涣散,手中的信纸微微发颤,落到不远处的花屏上,她曲线玲珑的影子也在上面抖动,发髻如云叠成重影,金步摇打出一点亮黄,在步摇旁边还仔细地别着一支梨花簪。

    段殊竹留下的簪子。

    总是等侍女梳完头发,她才敢偷偷地小心戴上,想必别人都看不到,就像那隐秘心事般无人知晓,此时却一点点刺痛着心。

    苏泽兰还在缓缓地说,声音飘到耳朵里,似乎是到了耳中却又缥缈无影。

    兴许是自己根本不想听。

    “姐姐莫要错信了人,弟弟瞧着实在心焦!我既然能把信带来,上面的事自然核实过,姐姐不信可以去查!当时苏宰相买通做法事之人,说大皇子与皇后娘娘八字相合,所以才被认为中宫太子,姐姐想想,这种事枢密院怎会不知道。段殊竹硬是躲在家里不出门,等到苏枫丹冤枉薛老爷,他也纹丝不动,偏偏在薛家几乎灭门才站在姐姐这一边,难道不是吗?”

    “可他……为何如此!”

    叹息着说话,几个字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薛婉颜控制不住地发抖,手紧紧地扶住贵妃榻边,半个身子都靠到上面,满眼狐疑地问:“你又怎么会拿到信!”

    慌乱,不安,全被对方看到眼里。

    苏泽兰语气变得温和,只怕眼前人受不了太大的刺激,道:“弟弟前几日随陛下去长安城外狩猎,你也知道我贪玩,晚上趁陛下睡觉,刚好外面又没有宵禁,便出去乱逛。这世上的事偏就一个巧字,遇到封穗康被压出长安,我猜那些人是等不及交差,就在树林里下死手,最后把人装在麻袋里喂狼,却不知他还有一口气。”

    说罢瞧着对方脸色,晓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刻意停下好给人缓神的机会。

    薛婉颜只觉浑身发软,根本无法思考。

    可封穗康的和田玉指环她见过,此乃祖传不会有假,信上与泽兰说的并无二致,她反复琢磨也找不到破绽。

    莫非段殊竹真是如此心狠手辣,故意让自己的家族被灭,然后又拉拢她,借小皇子掌控下一代棠烨朝的大权。

    小皇子年纪小,自然比大皇子更容易驯服,而薛家早就败落,也不用发愁强大的外戚专权。

    这便是段殊竹的如意算盘吧。

    他从开始就步步为营,好大的一盘棋。

    薛婉颜的眸子凌乱,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苏泽兰心里有数,闭上嘴只乖巧地陪着。

    院里传来小皇子的嬉闹声,与茜雪公主正在捉蝴蝶玩,才学会跑步没几天,这会儿就恨不得上天去,嚷嚷着要抓小鸟。

    孩子的瓮声瓮气,让薛婉颜回过神。

    她半晌叹了口气,恢复神态自若,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好弟弟,谢谢你提醒我,但这些都还是猜测,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最好不要乱说。”

    苏泽兰应声,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满腹心事地离开。

    只留薛昭仪一个人在偌大的殿内,指尖还捏着彩色丝线,那一根根翠绿青竹跃入眼底,忽地嘴角抽动,笑了几下,自嘲地笑,瞬间又落下泪来。

    她是他的棋子,她早该想到的。

    段殊竹要的是大权在握,自从陛下在与异族的大战中受伤,身体便每况愈下,谁在此时能够成为皇子,肯定举足轻重。

    一个没有任何外戚撑腰的继承人,才是段殊竹想要的最佳人选,哪怕是自己的存在,所谓子少母壮,恐怕都不是对方想见到的事。

    薛婉颜很聪明,若是能冷静地思量朝堂风云,一切也都顺理成章,可是她的心里仍有不干,这个男人!会不会就连那日刻意落下梨花簪都是精心算计。

    心里一阵刺痛,她能够接受他不择手段,皇权独揽,但如果连自己的一点真心都算进去,那些日日夜夜的情丝涌动,纵使无边无影也不能当做没事发生,要是被对方存心利用,叫她如何自处。

    手紧紧地攥着那些绣竹帕子,使劲摩挲,砰一声绣棚掉落到地面,薛婉颜闭上双眼。

    人在坠落,没有尽头。

    终归是被玩弄了,她不得不承认。

    微颤睫毛挂上泪珠,花窗外骄阳刺眼,那些梨花开得人心烦意乱,太白了,她想,花的颜色本该娇艳才对啊。

    偏这般惨白,终归是早有预兆。

    翌日小皇子生辰,端午节本就热闹,现在的宫内外更是一片烈火烹油之势,从清晨来子华殿送礼的人就没停过,奇珍异宝,昆山片玉,承露囊堆叠如山,金镜绶带连绵进上,浩浩荡荡哪里像是给小孩子庆贺诞辰。

    陛下午饭前也来瞧,降旨赏了不少封地,虽不是太子却已盛之至极,无以复加。

    宫里的人都是八面玲珑,私下里议论太子之位恐怕不久就要易主。

    薛婉颜瞧着自己的孩儿,正是无忧无虑年纪,清澈眼睛里没有一丝世故,可惜不能永久如此,她叹口气,谁叫生在帝王家。

    今日的昭仪一改往日素服淡妆,穿了件血红的石榴裙,直披大红纱罗衫,发髻上别着从来没有戴过的芍药花,朱唇皓齿,明艳动人。

    见之惊艳,名副其实天下第一美人。

    就连陛下也露出艳羡神色,仿若从来没见过似地玩笑:“昭仪如此动人,是看准了今夜我留不下吗?”

    棠烨朝的侍寝制度遵循严格章法,今日本是皇后承露之时,婉颜笑笑,并不搭话。

    她没想着缠住对方,她的心里有别人。

    然而那人却迟迟不见,身为枢密院主使早该到的,就连冷瑶也已经来过了。

    婉颜心里忐忑,面上依旧沉静,迎来送往,尽显华贵风范。

    段殊竹是在夕阳西下时入的宫,先去看了冷瑶,给带去不少好吃的,瞧着小丫头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放心离开。

    转身来到子华殿,瞧见艳光四射的昭仪仍在贵妇中左右逢源,他觉得她看上去有些异样,心思一沉。

    婉颜的美本是清冷月辉,绝世独立,并不是此时的脂粉正浓,活色生香。

    他瞧着她,远远地站在花窗下,鼻尖飘来缕缕梨花香。

    直到临近宵禁时间,殿内的人才陆续散开,段殊竹也无意久留,施礼想要回府。

    “段主使,怎么才到就要走呢。”

    婉颜一步步走来,金色步摇在刚点起的烛火里摇曳生姿。

    “昭仪这是怨臣来的太晚了。”

    段殊竹笑着答,墨青色长袖在空中划过优美弧度,优雅地起身。

    多么俊秀的男子,就算是普通行礼也比旁人来得触动心弦。

    那双白净修长的手,青丝下深邃潋滟的瑞凤眼,望着人的时候深情又认真,哪怕只是敷衍也能勾魂夺魄。

    谁能想到他心思诡谲,手上白骨成堆,几百条性命不过弹指一挥,而这几百条性命又是谁!自己的亲人,薛家上上下下。

    婉颜停住脚步,强迫自己冷静,对面是个太厉害的人,她不能让他看出丝毫破绽。

    薛婉颜眉眼弯弯,温柔地说:“今天不同往日,是小皇子的生辰。若不是主使相救,我与孩儿莫不说庆生,就连见一面也难。我预备了些薄酒,不成敬意,还请主使留下小酌几杯。”

    段殊竹抬眼看到伺诗在准备,几个侍女将一个黄花梨方桌往里面摆,这是要在卧房饮酒,他迟疑了一下。

    婉颜笑道:“怎么,不赏脸?”

    若是别的妃子相邀,段殊竹自然不会考虑,不过薛昭仪一向知书达理,想必有些私下的话要说,他点点头。

    对方先去换衣服,段殊竹便坐在里面等,他身为皇帝的近臣宦官,也不是头一次进薛婉颜的卧房,并没觉得不自在。

    木桌上摆着两个金蕉叶盏,旁边立一个梅花水晶酒瓶,只留了几盏地灯,在渐浓的夜色里淡淡地燃着。

    不大会儿,身后响起轻盈脚步,意识到是昭仪来了,他站起身。

    迎面一袭薄纱裹身撞入眼帘,薛婉颜乌青长发落下,散落腰际,那身白纱似烟雾缭绕,清晰可见如玉肌肤生香,被烛火打上,莹润一片生起柔光。

    发间挽了个小髻,别着一枚梨花簪。

    再看脸更是素净淡雅,洗去所有铅华依然美得夺目,只是红唇一点,应是涂了口脂,峨眉舒展好似月下雪狐,不可亵渎却又勾人心魂。

    段殊竹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模样,愣了愣。

    薛婉颜嫣然一笑,道:“今晚没有昭仪,亦没有主使,不过朋友小聚。”

    段殊竹回过神,礼貌地嗯一声。

    方才入座,对方便捻起梅花水晶瓶,慢慢倒满一杯,笑笑地问:“段公子,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不知该不该讲。”

    既然是朋友相聚,称呼随意也正常,只是这句段公子,他已是许久没听过了,瞧婉颜露出小女孩神态,也觉得十分有趣,抿口酒回:“什么都可以问。”

    薛婉颜咬咬嘴唇,痴痴地说:“我与瑶瑶,哪一个更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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