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旷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胆大成这样,  自己大半夜的就敢来到这里,而且看她的样子,很明显也是走着走着就不小心误入了怨念织造的幻境。

    林雪旷高声喝道:“魏琳!”

    魏琳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破破烂烂的废墟,结果她往楼上走了几步,  发现周围的环境竟然彻底变了,  心里正怀疑着自己是在做梦,  就听到了林雪旷的声音。

    她一转头,就看见这个自己暗恋许久的男生正在窗外的树上冲这边招手,  顿时觉得仿佛整颗心都要跳出来,  紧张的手心里冒了汗。

    “林、林雪旷?”

    林雪旷道:“你快过来,  往我这边跳,  我会拉住你的,  后面着火了!”

    本来就是被火烧过的地方,怎么又着火了?果然是梦吧!

    魏琳整个人都很懵,  听了林雪旷的话也没来得及多想,  一脚踩上窗台就跳了出去。

    林雪旷手里还拿着刚才脱下来的外衣,见状冲着魏琳挥了出去,魏琳十分机灵,  立刻抓住。

    林雪旷将她向上用力一提,  同时自己也从树上跳了下去,  半空中拽住了魏琳的胳膊,两人一起落在地上。

    林雪旷顾不得问她来这里做什么,匆匆把外套塞给魏琳,催促道:“你快把这个穿上,记住了,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  都紧跟着我。”

    寒风中脱了外套,  他里面就剩件卫衣了,魏琳怕他冻着,本想说自己不冷,但看林雪旷神情严肃,又不像这个意思,便没吭声,利索地将衣服穿上。

    林雪旷则双目紧盯着远方,因为此时此刻,第五位死者终于出现了!

    不是那个成功爬到了屋顶上去的女孩。

    之前去了海滩上的那六个人,发现别墅这边竟然失火了,有人惊呼报警,有人则拎着水桶过来泼水,试图救火。

    林雪旷眼睁睁看着一个站的最靠后,桶里面水最少的男生,半桶水泼出去,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没站稳倒在了地上,骨碌碌地顺着平地直接滚进了火场里。

    一阵惨叫之后,他也没了声音。

    魏琳看的想吐,林雪旷却面无表情,拇指慢慢上顶,他的匕首出鞘一寸,刃上漾起幽幽寒芒。

    同时,周围骤然一黑,大火没有了,阳光没有了,惨叫声也没有了,现实中的黑暗和废墟重新出现在眼前。

    “嘎啦……嘎啦……”是什么东西扒开砖瓦和木石的声音。

    几道扭曲变形的焦黑身影从地面上爬起来,一拐一拐地向着他们围拢。

    林雪旷抬手就是一摞符咒,但刚刚碰到黑影就被怨气烧成了灰,他神色不动,指拈法诀,平平在手中的刀面上一弹,锋刃彻底出鞘,上面的光彩如同一道暗夜虹霓划空而过。

    经文梵咒四面唱响,无数道灵力交织成一道夺目的气屏,将怨气横扫而出!

    魏琳身上那件外套上有防护法纹,相对倒是比林雪旷还要安全一些,但正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双腿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具焦尸正血口大张,伏在地上冒了出来。

    魏琳灵机一动,蹲下/身去,用林雪旷的外套把自己的腿也包裹住,大声提醒:“小心脚下!”

    林雪旷目光一瞥,抬脚干脆利落地踢向焦尸的下巴,他整颗头顿时旋转着飞了出去。

    同时,林雪旷已经感到窗外有股极其危险的强大气息接近,回身之际将匕首朝那个方向一推,顺便把魏琳扯到了自己身后。

    一道人影按着窗台,从窗外翻了进来,接住匕首,往林雪旷手中的鞘里一推,低声道:“要杀我么?”

    说话的人正是谢闻渊。

    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见到他,林雪旷终于没忍住,说了句心里话:“怎么哪都有你?”

    谢闻渊进来之前,也没想到这个地方积存的怨气竟然如此深重,虽然看见林雪旷应该没事,也是一阵后怕,没好气地道:“废话,就是找你来的。受伤了没有?”

    林雪旷道:“我又没让你来,你有病。带法器了吗?联手把这破了。”

    “知道了。”

    谢闻渊气归气,对他依旧百依百顺,将七星雷火印取出来,又瞥了魏琳身上的外套一眼,道:“不过为免误伤,无关人员还是先转移一下吧。这位同学,东西接住。”

    他说着,摸出一块令牌,朝着魏琳扔了过去,魏琳愣了下,一把接在手中。

    谢闻渊道:“拿着这个,直接从大门出去,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停下也别回头,外面自然有人接应你。怎么样,自己敢吗?”

    虽然他的做法貌似是来帮忙,但魏琳莫名觉得谢闻渊对自己有股敌意和排斥,她也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听他这样问,心里就很不服气,说道:“没问题,那有什么不敢的。谢谢关心啊。。”

    魏琳的目光转向林雪旷,又成了小绵羊:“那,你们小心点。”

    说完后,她拿着牌子,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大步向外面跑。

    谢闻渊微哂,回头时神情已是一凛,扬手将七星雷火印扔出,同时划破手指,冲着印章弹出几滴血珠,喝道:“雷霆炎火,七星镇邪,去!”

    这地方恶念太深,他竟不念经文,不做超度,上来就要强行镇压,但恰恰林雪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根本就没开口阻止。

    血珠爆为血雾,那枚小小的方形印章上面顿时向外扩出巨型虚影,周围雷霆频闪,划空一亮。

    周围四下,烈燃的怒焰再次升腾而起,却毫无温度,是这里的怨念感受到了压制,力图做最后的反抗。

    七星雷火印是专门用于镇压的法器,在这种怨灵遍布的凶地格外能够发挥作用,但消耗的法力也是巨大的。谢闻渊偏了偏头,想提醒林雪旷配合自己集中攻击。

    但转瞬之间,他又心念一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就是这一顿的功夫,身后亦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响,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如古刹晨钟,震人心扉。

    同时,被隔在火焰外围的林雪旷手在旁边的墙壁上一撑,借力飞起,肩头撞倒旁边的衣柜,从上面踩了过去。

    随着他手中三清铃振响,周围无数道紫光凌空泼洒交织,使得七星雷火印周围的雷电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顿时有五道黑影在网中显形。

    不等它们挣扎,林雪旷左手匕首已经应势而出,在半空中化成五道银芒,将怨灵钉在网上。

    随着锋芒钉入网中的刹那,整栋建筑轰然倒塌,巨响声中碎石如雨。

    谢闻渊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自己就是天生奇才,又家学渊源,性格张狂,做事风格也往往随心所欲,出人意表。

    身边的人要不对他盲目依赖,要不觉得他狂妄自大,谢闻渊也不怎么在乎,反正他也从不指着这些人能给他打配合,拖后腿还差不多,有事自己出马搞定就挺好,省的心烦。

    但林雪旷一来,那种默契无间的畅快就又回来了。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配合了,哪怕目前关系也不怎么样,遇到情况时,两人依旧是彼此最为默契的伙伴,连话都不用说一句便可预计到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从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倾盖如故吧。

    所以他们之间,本不该闹到这个地步啊。

    谢闻渊拂手一挥,七星雷火印在半空中一旋,顿时将那道大网绞紧,五道怨灵顿时在网中被绞为碎片,雷电收入印中,七星雷火印自动回到了他的手里。

    与此同时,脚下已经塌陷。

    对此,谢闻渊和林雪旷都早有心理准备,林雪旷刚刚把他的匕首召回,就被谢闻渊扑上来抱住,就地一滚,缩到墙角。

    一个塌下来的铁架子挡在前面,为两人支撑起一片还算安全的空间。

    这里的怨念存在了这么久,早就与凶地结合成为了一体,镇压怨灵势必引起建筑倒塌。但谢闻渊刚才既然告诉魏琳外面有人接应,那么他们也就不需要自己费劲出去,在这里等着别人过来挖就行了。

    因此虽然有些狼狈,林雪旷和谢闻渊倒是谁都不慌。

    林雪旷坐起身来,紧接着就感到肩膀一暖,是谢闻渊把自己外衣脱下来,正要给他披在身上。

    林雪旷的外衣还在魏琳那里,但他还是侧了侧身,架住谢闻渊的手:“我不用,你自己穿吧。”

    谢闻渊顿了片刻,哂笑道:“你可真是倔。”

    虽然挺冷,可林雪旷要是冻着,他自己穿也不舒坦,索性将衣服往旁边一扔,道:“你要一辈子跟我划清界限?自己来闯这鬼地方,也是说都不说一声。”

    被撇开的衣服里,七星雷火印从衣兜中钻出来,一蹦一蹦地拱开衣角,蹭到林雪旷身边,幸福地将自己摆好,然后翘起三个角,得意洋洋地冲着谢闻渊转了个圈。

    谢闻渊:“……”他活的还不如个七星雷火印。

    林雪旷道:“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没必要两个人而已,你不来,大不了我带着魏琳脱身后再拿法器过来镇压怨灵。”

    他说的也是事实,谢闻渊眼睑微垂,道:“你不相信我之前说过的话?”

    他没有点明,但两人都知道,谢闻渊说的是七星雷火印那件事。

    林雪旷懒洋洋地说:“你没事可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可信吗?”

    谢闻渊道:“现在去整容是来不及了。给你这个。”

    林雪旷扬手将谢闻渊扔过来的一本小册子接住,发现是谢家族谱当中的一卷,上面盖着描金骑缝印,绝对不可能是伪造。

    他不由看了谢闻渊一眼,谢闻渊微微颔首,道:“17页。”

    林雪旷依言翻开,17页是谢家先祖谢琅的资料,最底下用毛笔写了几行小字,字迹陌生而锋锐,已经有些泛黄。

    这资料大意是讲七星雷火印确有逆运天时之能,但此行有违天道,无异于回溯生命,再造生机,如果强行使用,也需要以自身生命为祭。

    说白了就是一命换一命。

    林雪旷继续往下看。

    谢琅是他们族中出了名的叛逆人物,曾试图为之,并因此丧命。

    不过他的死并不是因为成功做到了这一点,而是谢琅在使用的过程中发现逆运天时需要七星雷火印在瞬间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但七星雷火印的材质难以承受,有炸裂的风险。

    谢琅试图阻止,反倒受到了反噬,法术中断,他暴体身亡。

    这记录是为了让后人引以为戒,却在林雪旷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重生前一刻七星雷火印炸裂的场景瞬间掠过眼前。

    他捏了一下七星雷火印,七星雷火印不知道林雪旷在思考自己的死法,高兴地蹦跶。

    谢闻渊一直默默地凝视着他,看见林雪旷眉头蹙起,他心中一痛,刚伸出手去却又放下,说道:“现在愿意相信一点了吗?七星雷火印有这样的用处,引人觊觎是非常正常的。别说他们,就是我……”

    他笑了笑,语气平淡:“如果能回到过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

    林雪旷突然觉得十分烦躁,冷声打断他:“上回都和你说了,过去我也是在骗你的!”

    谢闻渊侧头看着他,忽地哈哈一笑:“起码你那个时候肯骗我,那我也愿意听。”

    接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谢闻渊将头靠在后面熏黑了的墙面上,闭目养神。

    谎言也需要坚实的理论支撑,虚虚实实才更容易取信于人,谢闻渊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天,才在家中发现了这点关于七星雷火印的蛛丝马迹。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跟林雪旷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守在喜欢的人身边,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不见,不用担心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到伤害,不用每一分一秒都在想念、焦灼、空虚和孤独中度过,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一切真能重来,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那段时光中,那该多好啊。

    听到谢闻渊的话,林雪旷心头猛地一跳,那个瞬间,千万道心绪和疑虑纷扰而来。

    他试着要做出某些猜测,可是又觉得太难以置信、太草率了,几乎要颠覆他上一世的认知,所以无法判断。

    如果他的重生是出自谢闻渊的设计,那么在此之前,谢闻渊根本就没有必要把他关起来还不给半个理由,弄得两人关系僵硬到难以转圜的地步。

    可能这就是重生最大的弊端,一切都回到未发生之前,可以回避某些后果的同时,许多事情的真实情况也将永远被堙没在时光的洪流当中了。

    令人每回想做什么的时候,都会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无力感。

    林雪旷总不能对没发生的事情报复或者试图讲个道理出来,所以他只是希望同谢闻渊划清界限,两不相干。

    可不得不说,谢闻渊将他的心思拿捏的很准,当林雪旷做出决定的时候,打感情牌肯定没用了,他放出来的线索却是令人没有办法忽视。

    上一世谢闻渊到底做了什么?原因呢?

    过了好一会,林雪旷才合上册子,慢慢转过头去,用一种带着深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闻渊,结果发现他好像靠在墙上睡着了。

    这倒是挺稀罕,谢闻渊这个人一向精力好的跟鬼似的。

    两人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有很多次林雪旷累的沉沉睡去,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还总能感到对方揽着自己,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活脱一个神经病。

    鼻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林雪旷四下找了找,拿起谢闻渊扔在两人中间的外衣,发现肩背处那一团深色的血迹。

    谢闻渊确实是觉得头晕,但在这种地方也不可能睡实,他闭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忽觉肩头一阵剧痛,转头看去,见林雪旷正半跪在自己跟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玩着他那柄精致的小刀。

    谢闻渊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盯了林雪旷片刻,忽然笑了,又道:“你要杀我?”

    他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林雪旷没搭理谢闻渊,扯起他刚刚被血黏在皮肉上的衣服,匕首一挥,干脆利落地割开,露出下面狰狞发黑的伤口。

    林雪旷按住伤口周围,照着皮肉又是一刀,动作跟刚才割衣服没什么两样,把谢闻渊伤处彻底割开了,黑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的手指冰凉,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按在肩上的触感格外清晰,以至于谢闻渊感受的太过认真,都没有意识到疼。

    林雪旷主动靠近他,是给他处理伤口来了。

    林雪旷的动作利落而熟练,把谢闻渊被割下来的那块衣服按在伤口上,用力挤了挤,直到黑血变红才拿开,从谢闻渊衣兜里摸出张白色的治疗符,在空气中一晃,符纸烧成灰,被他糊在伤口上,用三个创口贴勉强贴上了。

    刚才房子塌下来的时候,谢闻渊把林雪旷按进了怀里,这伤很明显是那时破砖碎石给划出来的。

    林雪旷又在周围按了按,确定没有其他伤口了,这才道:“你伤口上有尸毒,不及时挤出来是想变僵尸吗?”

    谢闻渊却没听到他这句话,因为就在林雪旷按他的肩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很古怪的场景。

    还是他们两人,还是一片漆黑,只不过身边不再是这些废墟,而是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两人的姿势,要更加亲密很多。

    那时也是如此,林雪旷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额头上都是汗,难以承受地拧住眉心。

    他似乎想使力将谢闻渊从身上掀下去,却根本没劲,于是手又随着两人起伏的节奏,从他后背上无力地滑落,攥紧床单。

    林雪旷哼也不肯哼一声,声音打颤地咬紧牙关:“早晚有一天杀了你。”

    他嘴上说的这样狠,在谢闻渊低头时,却分明看见有泪水浸湿了睫毛,从林雪旷的眼角滑落。

    这个人,只有在他怀里时,才会展露出少见的脆弱。

    他于是将泪水吻去,尝到了一丝苦涩,虽然身体上仿佛如此无间,可谢闻渊却也感到自己的心被浸入了泪中,也是如此又酸又苦。

    他低声道:“好,我等着。”

    ——这片段清晰的简直就跟真发生过一样,但谢闻渊发誓,他们绝对没到那一步,两人分别的时候甚至还没有确定关系!

    他心如擂鼓,但同时也开始细细回想,自己以前无论多么想念林雪旷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就是从那天坐车路过a大时开始才这样的,那也就是他跟林雪旷重逢的前一天。

    从那回开始,谢闻渊已经连着做了好几次的梦了,每一次都清晰地像是真实经历,却又无比陌生,而且基本只跟他和林雪旷两人有关。

    这次甚至不是梦,而是清醒时就出现了那样……过分的幻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雪旷问完了话,却半天没听谢闻渊开口,隐隐只见他面颊、耳朵甚至脖颈都是通红的。林雪旷以为对方是发烧了,但中了尸毒之后短暂的发热也有可能,通常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褪下去,这个他就没办法了。

    于是林雪旷准备起身走开,却被谢闻渊一把捏住了手腕。

    “干嘛?”

    谢闻渊道:“小雪。”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十分的冷静和沉稳:“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林雪旷猛然低头看向他。

    谢闻渊喃喃地道:“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月华从头顶倾泻而下,新鲜空气顿时涌入,有人轻声喊道:“谢顾问,您在里面吗?”

    谢闻渊和林雪旷同时向上看去,前来救援的人系着绳子从跳下来,两人的谈话也就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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