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天灰蒙蒙,整片山区和田野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雾里。

    万宏村寂静,偶尔有早起的农民带工具,迎着白雾,去田间劳作。

    新插下的秧苗需要灌护苗水、施药灭草,遇上雨天,还得进行排水。

    住在村西的张江河扛着锄头,迈着稳键的步伐走在交错的田间泥路上。

    雾气迷蒙,看不清方位,他凭记忆往自己的田地走去,走了十多分钟,雾更大了,他皱眉,小心翼翼,不时地东张西望。

    突然,脚尖踢到一团东西,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他急忙往后一晃,稳住身体,同时,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闻得人作呕。

    张江河困惑地低头,隐约看到了一只青紫的手。

    “什么东西?”

    雾太大,能见度低,他拿下扛在肩膀的锄头,朝前方戳了戳,戳到了一个大物件,他壮着胆子,向前跨了一步,慢慢地蹲下,颤抖着手摸索。

    这一摸,便摸到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是的,尸体!

    “——死——人——了——死人了!!!”

    秦小游在警车的鸣笛声中醒来。

    急促的“呜呜呜”声,扰人清梦,他正在梦到自己在李先生家吃蛋糕,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过,一下子惊醒了。

    他抱着被单,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楼下,响起王春兰的叫喊声:“小游,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秦小游倏地清醒,转头一看桌上的闹钟,六点四十了。

    他睡得这么沉吗?

    竟然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

    手忙脚乱地穿上校服,翘着一摄小呆毛,匆忙地到了二楼,冲进书房,提起昨晚收拾好的书包,继续下楼梯。

    楼下,王春兰张罗早餐,秦霖和秦飞跃坐在桌前,一人一碗甜豆腐花,配着油条和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秦小游把书包往凳子上一扔,伸手就要拿馒头,王春兰一筷子敲了过去。

    “先刷牙洗脸。”

    秦小游甩着被敲疼的手,委屈地说:“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得刷牙洗脸。”王春兰竖眉。

    秦小游吐了吐小舌,转身进一楼的卫生间,不到两分钟,洗漱结束,刘海还滴着水珠回到桌前,迫不及待地抓起馒头,张大嘴巴啃了一口。

    王春兰给他一碗加了白糖的豆腐花。

    豆腐花白而嫩滑,配着馒头和油条,非常美味。

    秦小游刚喝了两勺豆腐花,秦霖吃完饭起身,提起书包准备上学。

    王春兰唤住他:“小霖,等等小游。”

    秦霖点了下头,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

    秦小游努力地啃馒头,咽下一口,含糊地问:“妈,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床?”

    王春兰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睡得像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秦小游哼唧。

    怎么又把他比作小猪?

    有他这么瘦的小猪吗?

    这时,外面又响起一道警笛声,秦小游朝大门外张望,疑惑地问:“妈,发生了什么事?”

    王春兰屈起手指,轻叩他的脑门:“小孩子别多问,快吃饭。”

    秦小游扁扁嘴巴,啃完馒头,吃了半根油条,喝完豆腐花,手背一抹嘴巴,提起凳子上的书包背上。

    “哥,走了。”

    秦霖把语文书塞回书包,跟在秦小游身后。

    王春兰看着兄弟俩离家的背影,担忧地对秦飞跃说:“最近村里不平静呀!”

    秦飞跃慢悠悠地喝着豆腐花。“意外而已,别想太多。”

    王春兰掰开馒头,不赞同地摇头:“一个是意外,两个就不见得了。我得找村长提提意见,村里组支巡逻队,以防万一。”

    秦飞跃见妻子这么积极,倒也没有反对。

    太阳出来,雾散了,只有远处的山顶还蒙着一层淡淡的白色。

    秦小游路过晒谷场,看到了一辆警车,村长和几个干部围着四名警察,不知说什么,神色激动。

    他好奇地想上前,手腕被秦霖一把拉住。“快点,要迟到了。”

    对上秦霖严肃的脸,秦小游噘起嘴巴,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

    秦霖目不斜视,一路疾走,秦小游不得不小跑跟上。

    两人赶在六点五十八分,进入校门。

    秦霖松开弟弟的手,往五年级教室走去。

    秦小游搔搔后脑勺,转身去自己的教室。刚进门,便看到同学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讨论着什么。

    “你们说啥呢?”秦小游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转身问后桌的石大海。

    石大海手掩嘴巴,低声音说:“村里又死人了。”

    “又死人?”秦小游先是困惑,接着诧异。

    石大海:“你看没看到停在晒谷场的警车?”

    秦小游点头:“看到了。”

    “我听隔壁的阿姆说,住村西的张叔去田里干农活时,发现了一具尸体。”顿了顿,他握住秦小游的手腕,一脸骇然。“那具尸体……和阿兰姐一样,身体里的血液少了一半。”

    秦小游瞳孔一缩,太阳穴抽痛,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像被蒙了一层纱般,看不清楚。

    “你知道死的是谁吗?”石大海的声音有些颤抖。

    “……谁?”秦小游本能地发问。

    石大海朝教室左前方瞅了瞅。“李宝他爸。”

    秦小游猛地转头,看向左边第三排的空位。

    “铃——”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李宝都没有出现。

    班长李月抱着一叠作业本走到秦小游桌边,催促:“秦同学,作业。”

    秦小游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递给她。

    李月收了他的作业本,看向王艳,欲言又止。

    王艳对她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握着铅笔在空白的本子上画画。

    作业?

    当然没有写。

    王艳理直气壮。

    李月沉默地走开,把作业本放到讲台桌上。

    王艳得意地转着铅笔,侧首对秦小游说:“李月和李宝是堂兄妹,死的人是她的大伯。可你看她,有一点伤心的模样吗?”

    “哦。”秦小游随口应了一声,忽略她话里的讽刺,敲了敲自己脑袋。总觉得忘了什么,却想不起来。

    班主任徐老师进教室,朝李宝的位置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走到讲台前。

    “同学们,上课了。”

    第一节课结束,徐老师宣布:“霍老师请假了,今天的西罗语课和音乐课换成语文和数学。”

    “啊?不是吧?”

    “霍老师请假?不要啊——”

    “能不能换成体育课?”

    “oh!no!”

    “霍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教室里闹哄哄,学生们一片哀嚎,徐老师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霍老师没来前,不都上语文和数学吗?这才过了半个月,就不习惯了?等以后霍老师支教结束回城里,这班小朋友不得大哭?

    徐老师安抚了几句,抱着作业本离开教室。

    同学们仍在不满地嗷嗷叫,秦小游反倒松了一口气。

    霍老师请假?

    真是太好了!

    霍老师不在学校,妈妈就没办法找他说足球队的事了。

    “小游。”石大海伸指戳了戳秦小游的背。

    “嗯?”秦小游回头。

    “明天是周六,下午我们去山上玩吧!”石大海兴致勃勃地问。

    万宏村附近有座大明山,山上资源丰富,家家户户在山上都有园子,种什么都有。秦小游家种的是红薯,石大海家种的是桔子树。

    每年五六月份,正是野生山莓成熟的时期,村里的娃都爱往山上跑。

    山莓酸酸甜甜,好吃极了。

    秦小游听到石大海的提议,心动。“行,除了我们还有谁一起去?”

    “小黑和阿中。”石大海说,“他们还想野炊。”

    大明山上植被茂密,有瀑布,有溪流,山石奇特,风景优美,是野炊游玩的好地方。

    “加我一个呗!”旁边的王艳插嘴。

    石大海和秦小游对视一眼,坚决地摇头。王艳性格差,谁都不愿意带她玩。再说了,他们都是男生,带一个女生多别扭。

    王艳冷哼:“你们什么意思?”

    石大海瑟缩了下,求助地望着秦小游。

    由于王艳的妈妈是校长,很多人都怕她,除了讨好她的小跟班,其他同学都对她敬而远之。

    秦小游是少数不怕王艳的人之一,在王艳愤怒地瞪视下,淡定地搓了搓鼻子:“山里有蛇,你确定要跟我们一起去?”

    听到“蛇”字,王艳小脸一白。

    小时候被毒蛇咬过,差点一命呜呼,幸亏村里的赤脚医生会解毒,救了她一命。由于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她闻“蛇”色变。

    “算了,我才不和你们这些臭男生玩。”王艳咬牙切齿。

    被骂“臭男生”,秦小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中午,王春兰到学校找霍老师,扑了个空。

    “足球队?”徐老师接待了王春兰,听她找霍老师的原因后,疑惑地说,“这事我没听霍老师提起呀!”

    “啊?”王春兰糊涂了。连班主任都不知道组足球队的事,难道自家儿子说谎了?

    她脸上一热,尴尬地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呵呵,小小年纪不好好学,竟然说谎!老师放心,等放学了,我一定狠狠地揍他屁股!”

    徐老师见王春兰目露凶光,委婉地劝道:“也许不是孩子说谎,霍老师走得急,我没碰上。等他回来,我再问问。”

    王春兰连连应道:“好,好,那麻烦徐老师了。”

    徐老师微笑:“不用客气。”

    王春兰再三谢过,踏出学校大门,心里琢磨着去柴房找条最粗的棍子。

    浑小子一天不打,皮痒了!

    秦小游丝毫不知自己的屁股被妈妈惦记上了,放学铃声一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

    “小游,等等我。”石大海手忙脚乱地背起书包,追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出校门,很快冲到了田间小路。

    眼看秦小游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跑去,石大海叫喊:“小游,你不回家吗?”

    秦小游放缓速度,回头:“我有事儿,先不回家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李先生家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

    石大海拉住他的手,迟疑地说:“今天……还是别到处乱逛吧?毕竟——村里死人了。”

    秦小游一愣,停下脚步。

    对,死人。

    死——

    和阿兰姐一样,那人体内的血液少了一半。

    一股阴冷的气息蓦地从脚底往上窜,秦小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记忆像开了匣般,疯狂涌现。

    生满水葫芦的河道,被水泡得发白的浮尸,黑如水葫芦根系的发丝,面目全非的凄惨面孔……

    分明早就模糊的画面,此时此刻,清晰地在脑海里闪现,秦小游受不住,一阵反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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