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秦小游用烧火棍熟练地从土灶洞内掏出一个最大的烤红薯。红薯烫手,他机灵用筷子夹起放进盘子里,再取一把不锈钢长柄勺子,端进厅堂。
“李先生,烤红薯来了。”他把盘子往李先生面前一放,“趁热吃最好吃。”
李先生低头看着盘里烧成“炭”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
这东西能吃?
可能是他停顿的时间有点久,秦小游爬上凳子,主动帮忙。
“扒开皮,露出里面红红的肉,用勺子挖出来吃,这样——”他示范着挖了一勺红薯,送到李先生的嘴边。
李先生迎着小朋友期待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轻轻地含住勺子。
刹时,香甜绵软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
秦小游见李先生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好吃吗?”他问。
李先生舔了舔唇角,接过小朋友手里的勺子,点头赞美:“很好吃,棒极了。”
他说的是西罗语,秦小游本能地用西罗语回应:“好吃多吃一点!不够的话,家里还有。”
往日在别墅,两人时不时地用西罗语交谈,这会儿李先生切换语言,秦小游自然而然地跟着换。
一旁被忽略的王春兰,听到儿子和李先生用异国语言对话,面露惊诧之色。
这是她家那不爱学习顽皮欠揍的小儿子?
西罗语说得这么顺溜,还能和外国人对话,不可思议!
新来的霍老师太厉害了吧?才教了半个多月,效果不同凡响。
还是说……她儿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语言天才?
不明真相的王春兰眼神灼热地盯着秦小游,心思浮动,琢磨着要不要重点培养儿子的语言天赋,未来当外交官。
她思维发散,越想越激动,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炯炯有神地看儿子和李先生互动。
秦小游倏地停下说话,困惑地抬头。“妈,你干嘛呢?”
眼神诡异,看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春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你们继续交谈,等霍老师回来,我给他送鸡蛋。”
秦小游莫名其妙。
关霍老师什么事?无缘无故地送鸡蛋,被人误会成贿赂了怎么办?
无法理解妈妈的脑回路,秦小游耸了耸肩膀,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李先生身上。
一个烤红薯很快吃完了,李先生掏出洁白的帕子,优雅地擦拭嘴角,端起茶杯,轻轻地呡了一口。
茶叶放多了,泡出来的茶水又浓又苦,李先生面不改色地咽下。
“要不要再来一个?”秦小游问。
“一个够了。”李先生笑着放下茶杯。
秦小游眼珠子一转,轻盈地跳下凳子。“我用纸包一个,你带回去给罗管家尝尝。”
每次去别墅,罗管家都会送上美味的小饼干、小蛋糕和奶茶,礼尚往来,他也想请罗管家品尝他们家的烤红薯。
虽然是妈妈烤的,但借花献佛嘛!
秦小游找了张旧报纸,乐颠颠地进厨房,留王春兰和李先生面对面地坐着。
王春兰一脸尴尬,很想和李先生攀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晌,她干巴巴地开口:“那个……小游不懂事,总去打扰您,请别见怪。”
李先生语气温和地回道:“小游是个好孩子,并未打扰到我。”
“这……这样啊……哈哈……”听外人称赞自家儿子,当妈的心里都高兴,正想再说些什么,院外传来动静。
“有人在家吗?我是村长,过来做个调查。”
一听是村长,王春兰立即起身往外走去:“在在在——”
不一会儿,王春兰带村长进屋,不解地询问:“村长,要调查啥?”
村长没回答她的问题,看向坐在八仙桌前喝茶的外国人。
之前听村民说河对岸的外国人进村了,村长还以为他们在说笑。
打从这位神秘的外国人定居河对岸后,几乎不进村,村民也不敢打扰他。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与村民的避讳不同,村长对这位拥有崇夏国姓氏的外国人很有好感。
李先生虽然是西罗国人,却拥有崇夏国永久居住证,他的管家是混血儿,能力卓越,办事利索,请他们帮忙,总能很快解决问题。
比如,万宏村和万里镇之间的那条小公路,全长一百多公里,李先生捐了一半的工程款。
这会儿,在王春兰家里看到李先生,村长率先上前打招呼:“你好,李先生。”
李先生起身,与村长握了握手,彬彬有礼地道:“你好,张村长,很高兴见到你。”
张村长笑容满面地问:“李先生和王春兰是朋友?”
要不怎么在王春兰家里做客?
张村长快速瞥了眼桌上的葡萄酒瓶和满是毛尖的茶杯,更加笃定了心里的猜测。
葡萄酒瓶造型雅致,贴着满是西罗文的标签,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而那茶杯里的毛尖,王春兰宝贝得很,平时都舍不得用,现在却泡了一大把。
张村长疑惑。
他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王春兰被张村长审视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也是第二次见李先生,朋友什么的,可不敢高攀。哎哟喂,村长你别折煞我啊!”
张村长见王春兰极力撇清关系,挑了挑眉,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今天来这里有重要的事,其它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最近咱们村里发生了两起命案,引起了局里的重视,为配合警方的工作,村里要做一个外来人员登记表。”谈到正事,张村长表情凝重。
万宏村是一个民风淳朴、邻里和睦的小村庄,从来没有出现过杀人这样可怕的刑事大案。
半个多月前,河里发现阿兰的尸体,不管是警察还是法医,都找不出他杀的证据,只能判定为自杀。
然而,今天凌晨,李宝他爸横尸田地,绝对不正常。
李宝他爸的尸体上还挂着除草的农药箱,死前应该正在干农活,他的表情惊恐,眼球凸出,显然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和单身的阿兰不同,李宝他爸作为家庭支柱,肩负养家糊口的重任。每天起早贪黑下地干活,是村里出了名的种地能手。
而且,最大的疑点是,和阿兰一样,他的体内也少了一半血液。
如果这都判为自杀,警察可以不用当了。连带阿兰的死,也推翻了原有的判定。
尽管没有确凿证据,警方仍将两起命案归为他杀,坚决要找出凶手,还两位被害者一个公道。
村长说话的当口儿,秦小游包好烤红薯从厨房里出来,默默地走到八仙桌,挨着李先生坐。
李先生低头看了眼安静的小家伙,伸手轻拍他的背。
王春兰得知村长和村干部们在忙命案的事,极力支持。“查,必须彻查!找出那个千刀万剐的凶手,给阿兰和李宝他爸偿命!”
张村长翻开登记本,公事公办地询问:“你们家近期有亲戚朋友拜访吗?”
王春兰笃定地摇头:“没有。”
突然想到什么,她看向李先生。
除了李先生,她家很久没来客人了。
张村长在登记本的表格上打了个叉,排除秦家,接着看向李先生,客气地道:“既然李先生在这儿,那我就直接问了。”
李先生的别墅独立建在河对面,也归万宏村管。
“请。”李先生颔首。
张村长清了清喉咙:“您最近有客人拜访吗?”
李先生微笑:“我住这里十年,除了小游,没有其他客人。”
“小游?”张村长低头,惊讶地看向李先生身边的小朋友。
秦小游挺了挺小胸脯,头上的小呆毛跟着晃动。
他是李先生唯一客人耶!
王春兰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别的小孩都不敢去河对岸,他倒好,不仅去了,还引以为傲。那副得意的小模样儿,真欠揍。
张村长对小游和李先生亲近有点意外,两人差了十五六岁,竟然有共同语言。
惊讶归惊讶,张村长倒没多问,登记结束,他严肃地对王春兰道:“这段时间务必注意安全,一旦发现陌生人,一定要及时向村委反映。”
王春兰连声应道:“一定,一定,坚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村长把登记本夹在腋下,准备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小游突然开口:“村长,霍老师算不算外来人员?”
“嗯?”
孩子声音清脆,张村长停下脚步,看着秦小游。“霍老师是万宏小学新来的支教老师吧?”
“对呀!”秦小游竖起手指,数了数,“最近一个月来过咱们村的人,霍老师算一个,还有阿兰姐的男朋友,以及他的父母。”
王春兰绕到秦小游身边,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轻斥:“别瞎说!霍老师是城里人,特地来咱们村支教,品德高尚得很!再说,霍老师请假了,人都不在村子,怎么可能有嫌疑?”
阿兰男朋友一家更没有嫌疑,他们在村子待不到半天,就离开了。
“呜哇,妈,轻点,要打笨了。”秦小游躲到李先生背后,寻求帮忙。
李先生抬眼看王春兰,尽管没有说话,王春兰不由自主地放下打儿子的手。
被这么一双湛蓝深邃的眼睛凝视,莫名地感到心虚,她尴尬地笑:“……小孩子口无遮拦。”
秦小游委屈地嘀咕:“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村长若有所思。“霍老师什么时候请的假?有说去哪里吗?”
王春兰皱眉:“这……我没细问,还真不知道。要不,村长去万宏小学问问?”
“行,一会儿我就去问。”张村长匆匆地离开,去下一家。
等人一走,李先生也起身告辞。
王春兰搓了搓手,客套地问:“李先生不如留下吃晚饭?”
李先生婉拒:“罗管家还等着用酱油。”
说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提起桌上的葡萄酒瓶。
秦小游急忙把烤红薯递给李先生。“这个不要忘了带。”
“好。”李先生接过烤红薯。红薯外面包着厚厚的报纸,只有一点温热,不烫手。
秦小游送李先生出门,一路送到院门外。
李先生一手拿着装了酱油的葡萄酒瓶,一手拿着报纸包着的烤红薯,向秦小游发出邀请。“谢谢你的招待,有空来别墅玩。”
秦小游握了握拳头,仰起头说:“明天……明天我和同学约好了去山上野炊,后天是周日,我保证去别墅找您。”
“我会让罗管家提前准备好小蛋糕和奶茶。”李先生朝他眨眨眼,带着小朋友的礼物离开。
秦小游站在自家院门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远去。
夕阳早已下山,仅剩一丝余晖,映着男人的背,远远望去,像一道优美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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