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锦杪再次入宫。圣上同意她带上母妃前往西戎,至于嫁娶时间,暂定在她十七岁生辰过后,具体日子还有待商议。

    锦杪已经做好了去西戎的准备,什么时候嫁于她而言无所谓,一想到自己和母妃可以离开帝京,脚下步伐都轻快起来了。

    她要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妃!

    从宣室殿出来,锦杪直奔琼阳宫,没想到母妃听了她的话之后不仅没有开心,貌似还生气了。

    是不愿去西戎吗?

    还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不停揪着手里的绢帕。

    不管锦杪怎么问,徐贵妃都不说话。

    芳岁嬷嬷在一旁温声劝道:“娘娘,您有什么话得说出来,不说出来,殿下怎么知道您在想什么呢?瞧把殿下着急的,一额头的汗。”

    殿里明明很凉快,少女却一脑门的汗,小脸也红扑扑的。

    徐贵妃抬眸看了眼,抿抿唇伸出手,捏着绢帕为少女擦拭脸上的汗,嘴里咕哝道:“你明明不喜欢西戎,还要嫁过去,为什么?”

    不喜欢,她也得嫁啊,身在平凡人家的姑娘尚不能做主自己的终身大事,更何况是皇室公主。

    锦杪知晓这些话没法和现在的母妃说清楚,索性就不提了。她握住母妃的手,粲然一笑,“只要我与母妃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开心的,喜欢的。”

    “你骗人!”徐贵妃脱口而出,她紧紧盯着少女明亮的双眸,“你不喜欢西戎,也不愿去西戎,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她这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

    锦杪唇角扬起的弧度慢慢敛起。

    她也曾在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时期认为人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等她知道得多了,发现有个词叫做身不由己。

    而她的身份,注定要和这个词紧紧绑在一起。

    锦杪轻轻叹了口气,“母妃,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明明是你想的太复杂!”徐贵妃抽出自己的手,双手啪一声撑在桌上,整个人站起来,审视锦杪说:“你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你不愿做的事,难不成他们还能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去做不成?圣上疼你,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想办法将你留下。”

    正因她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西戎才会让她嫁过去。

    他们不会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嫁到西戎,但他们有的是别的法子。

    圣上能保全自己都不错了,更别说留下她。

    只要能够离开帝京,不管去哪儿,她都很开心。

    锦杪知道这些话很难让现在的母妃理解,她能说的只有一句:“母妃,我不喜欢帝京。”

    这一次,徐贵妃从少女眼睛里看见了纯粹的真挚。她沉默片刻后,坐回位置上,沉思半晌才开口,“既然不喜欢,那我们就离开。”

    母妃能懂她就好,锦杪松了口气。

    恰逢商节来给徐贵妃把脉施针,锦杪顺道请了平安脉。

    “殿下身体康健,不过也要注意休息,莫太劳神。”

    商节话音刚落,芳岁嬷嬷和蔼笑着接过说:“殿下如今气色越来越好,这都是多亏了商大夫的照顾。”

    商节笑笑,“也要殿下配合草民才行。”

    之前圣上彻查太医院后,就将制药的事交给了商节。

    商节在郑太医的药方上添了一味药,加入这味药后,锦杪的气色肉眼可见比以前好了许多,而且服药也没之前那么频繁了。

    锦杪知道商节是个有本事的,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治好母妃。

    只是这个时间,她希望尽快。

    过后她去到西戎,商节就没法继续为母妃医治了。

    -

    待到天擦黑,锦杪才离开琼阳宫,登上玉辇行了一段,撞见捏着绢帕拭泪的十公主。

    不知怎的,锦杪隐约觉得头有些疼,指尖刚摁上,就听见娇娇柔柔的一声六皇姐。

    顿时更疼了。

    玉辇停下,锦杪素手掀开珠帘,似才瞧见十公主那双哭红的眼睛,讶然道:“十妹妹这是怎的了?”

    十公主袅袅娜娜上前行礼,话未说泪先流,只听她哽咽道:“母妃如今在冷宫,苦得很,这一天天下来,哪还有个人样?方才我去冷宫探望,竟没有立马认出母妃。”

    说到伤心处,十公主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锦杪冷眼瞧着,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有些想笑。

    她很好奇十公主哪儿来的脸在她面前说这些?

    柔妃是在她药里下毒的幕后主使,圣上念在柔妃养育了十公主的份儿上,留其一命,打入冷宫。

    不然,够十公主哭的。

    安静幽长的甬道里只有十公主的哭声,和偶尔响起的风声,怪瘆人的。

    十公主兴许也是这么觉得,慢慢自己就不哭了,只是捏着绢帕擦眼泪,“我与六皇姐说这些,不是想求六皇姐原谅我母妃。我只是忍不住,还请六皇姐见谅。”

    说罢,又行了一礼。

    锦杪淡声道:“无妨。”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余风萧萧。

    十公主捏紧绢帕,小心翼翼往前挪了两步。似是风吹得太冷,她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六皇姐,我怀疑我母妃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这话,早在柔妃被定罪那日,锦杪就听过了,但当时十公主只有怀疑,没有证据。

    而如今,十公主怯生生地告诉她:“有人想杀了我母妃。”

    “何人?”

    十公主摇头,复又行礼,“六皇姐莫要觉得我是在撒谎,我只是不希望母妃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六皇姐若能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那是再好不过的。”

    和十公主分开后,锦杪派人去了冷宫调查,不存在十公主说的情况。

    但,不管十公主说的是真是假,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于是她留了人,暗中盯着柔妃那边。

    不过一晚过去,就有了消息。

    确实有人要害柔妃。全因柔妃有武功傍身,才逃过一切。

    对方极其谨慎,她的人很难顺藤摸瓜。

    宫中嫔妃众多,幕后主使为什么偏偏选择栽赃嫁祸给柔妃?

    难道是因为柔妃口不能言,又失了双臂?

    锦杪陷入深思。

    -

    晚些时候,宫里来人传消息,说十公主突发恶疾,薨了。

    锦杪正在用晚膳,闻言愣住,连筷子从指间滑落也不知。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明明昨天还见过。

    锦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而且这番可以说是一字不差的话,让她想到二皇姐。

    也是突发恶疾,薨了。

    但那是圣上找的借口。

    这回十公主,会不会也是那样……

    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划这一切。

    如此大费周章,想必是和她有深仇。

    可在她的印象里,并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

    锦杪此刻只觉通体生寒,再看桌上的八珍玉食,一阵作呕。想吐,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她难受地躬着身子干呕,掌心牢牢握住裴臻的手腕。

    少女眼眶红了一圈,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颤得不像话,“裴臻,我难受……”

    裴臻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连呼吸都难受。他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这份苦。

    锦杪喘了一口粗气,软绵绵地倒在裴臻身上,脸埋进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清香,这个令她心安的味道仿佛是她的救命药。

    少女像只温顺的猫,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裴臻缓缓抬起手,指腹落在柔软的青丝上轻抚,一下、又一下,逐渐沉浸其中。

    忽地,少女睁开眼睛将他盯住,裴臻愣了一下,不敢再动。他垂下眼帘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一时间,男人又变成了温顺的猫。

    锦杪伸出手,指尖顺着男人精致的五官细细勾勒。

    “裴臻,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觉得仿佛是幻听。

    裴臻身形一僵,薄唇紧抿,没有言语。明明少女的手很凉,他却觉得有烧灼感,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

    纤纤玉指落在男人的下颌,男人缓缓抬起眼帘,与她的目光相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了清冷,只余深情。

    锦杪盯着这双眼睛,又问一遍,“裴臻,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吗?裴臻一边感受着自己胡乱跳动的心,一边问自己。

    他想,应该是喜欢的。

    可他如今,配对她说这两个字吗?

    锦杪将男人的犹豫都看在眼里。她没骨头似的黏在男人身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自己贴过去,在他耳边莞尔一笑,“我和你注定不会有结果,劝你收起这个心思。”

    明明是在意料之中,但裴臻还是体会到了兜头一盆冷水将他浇得透心凉的滋味。

    他乖顺地垂下眼帘,“殿下的话,奴才会谨记于心。”

    锦杪觑着男人受伤的神色,心想她这算不算是报了裴臻当初负心的仇?

    应该算吧。

    他们这下扯平了。

    “那就好。”

    锦杪歪着脑袋靠在男人肩上,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男人红透的耳垂,毫不意外得到一声颤巍巍的殿下。

    嫁去西戎,可以养面首吗?

    锦杪突然有了这样一个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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