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杪盼着离开帝京,每天早上一睁眼想的便是离十七岁生辰还有多少天,但她越是盼着,就越感觉日子过得慢。

    度日如年呐!

    还有半个月,那可就是十多年呐!

    唉……

    近来,锦杪爱上了叹气,日子过得慢也就罢了,偏偏还日日下雨,她都没法出门消遣打发时间。

    常看的话本也看完了,实在是无聊得紧。

    待到天终于放晴,锦杪喜不自胜,忙不迭出了门,玩到翌日天边露出鱼肚白才回府。

    这么一通不歇气的玩,把锦杪累坏了,沐浴时热气蒸腾,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她不知不觉就枕着浴桶睡着了。

    候在湢室外的婢子久久不见里头的人出来,心下担忧。可是没殿下允许,她们不得进湢室。

    一番思量后,婢子找来裴臻。桃月离开后,裴臻成了与殿下走得最近的人,想来由裴臻进去,殿下应该不会太生气。

    敲门无人应,裴臻目光凝重,薄唇抿紧。在将门推开时,他垂下眼帘道:“殿下,奴才进来了。”

    湢室内萦绕着他熟悉的甜香,与热气交织在一起,迎面而来,莫名叫人心乱。

    走过黄花梨螭龙纹围屏,裴臻将视线压得愈发低。他伸手拿过一旁的寝衣,裹在少女身上,将人从水里捞出来。

    少女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耳畔是她平稳均匀的呼吸,痒痒的,连带一颗心也是,仿佛有羽毛从他心尖上拂过,惹出一阵颤栗。

    裴臻努力让目光避开少女的身体,可是他再怎么小心,难免还是会将视线落到少女身上。

    寝衣单薄,又沾了水,贴在少女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姿,肌肤莹白如玉,在光下泛着惑人的光泽,本该是完美无瑕,上面却是新旧伤痕交叠,一处挨着一处。

    裴臻将人抱回床上,打算找婢子来为少女收拾身体。在他要放手的一刹那,耳畔蓦地响起一声娇娇的低笑。

    “裴臻,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裴臻呼吸一窒,忘了动作。

    只见他身下的少女宛如志怪小说中食人精魂的小妖精,伸出一双玉臂,妖妖娆娆地缠住他的脖子,慵懒地挂在他身上,像只温顺的猫,在他颈间蹭来蹭去。

    “裴臻,做我面首好不好?”

    裴臻心跳得极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讷讷地开口唤道:“殿下……”

    玉手贴在男人心口,感受那颗怦怦直跳的心,锦杪抬眸直视男人的眼睛,将其中无措看了个清楚。她似娇似嗔地晃晃男人,“好不好嘛?”

    裴臻的心彻底乱了,他闻着少女身上独有的甜香,温顺地垂下眼帘,“奴才都听殿下的。”

    少女却扑哧一声笑了。

    裴臻不知所以,愣愣地抬起眼帘。

    锦杪松开呆住的男人,指尖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我就随口一说,瞧你认真的。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心思最好收起来,免得让自个儿难受。”

    少女指尖的凉意渗进裴臻心里,让他逐渐清醒。

    道理他都懂,可有些事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

    人一旦动了心,管他结果是好是坏,都会经历一番难受。

    裴臻没多言,他弯腰行了一礼,“殿下当心着凉,奴才这就去找人来伺候您。”

    “不用,你退下吧。”锦杪下了床,去到屏风后面换上干净的寝衣。

    裴臻低眉,轻手轻脚退出了寝殿。

    殿门合上时,发出细微的动静。锦杪穿衣的动作一顿,她缓缓抬手抚上刚才因为跳得太快,此刻隐隐作痛的心口。

    她对裴臻,不会真的应了小十五的那句话,还喜欢着吧?

    不可能不可能,她仅仅是喜欢裴臻那副万里挑一的好看皮囊,绝不可能是他这个人!

    锦杪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但她却因此失眠到天明。

    -

    锦杪思来想去也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失眠的。

    用早膳时,她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边呵欠连天,一边想着等会儿好好睡一觉。

    可是听见裴臻问她今日可要出去,登时来了精神,脱口而出:“当然要出去!”

    刚一说完,锦杪就没了精神,她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说的这话,明明是想睡觉来着。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

    锦杪恨恨地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竹节卷小馒首,直到戳得跟那蜂巢有一拼,才肯罢休。

    “奴才瞧殿下不大有精神,要不还是留在府中休息吧?”

    裴臻将少女的困倦都看在眼里,也知她这些日子在府中憋闷久了,可这状态不好,实在不该逞强出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

    锦杪本可以顺着台阶下,不曾想舌头有它自己的主意,说什么“我精神好得很,能逛到后半夜”,也不知道她这是在逞哪门子强。

    还是说,她就想和裴臻对着干?

    等到了外边,锦杪明白了,她和裴臻杠上了。凡是他说的,她必定反着来,也不知道是在较哪门子的劲。

    前面有人表演杂耍,围观百姓里三层又外三层,拍手叫好不绝于耳,热闹得不行。

    锦杪最爱这种热闹劲,刚买来的糖葫芦也不吃了,直接塞到裴臻手里,微微提起裙摆就要往人群里去。

    一步还没迈开,她就让裴臻握住了手腕,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不许她去。他越是不许,她就越要去。

    锦杪扬起下颚,蓄好反驳裴臻的气势,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裴臻会说:“殿下莫急,他们又不会跑,当心摔跤。”

    裴臻神色温和平静,可锦杪觉得,这人眼里藏着笑。

    他知道她会反着来,他这是故意的!

    锦杪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鼓起腮帮子把裴臻盯住。沉默片刻后,她拿回自己的糖葫芦,转身就往表演杂耍的反方向去。

    不看就不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臻跟在后面,抿了抿唇,克制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锦杪走在前面,步伐迈得飞快。她狠狠咬下一颗糖葫芦,大口大口嚼得稀碎,仿佛他们之间有深仇大恨。

    随便进了一个地方,到了里头才知道是家说书的。说书人猝不及防将醒木一拍,吓得锦杪一哆嗦,牙齿原该咬在糖葫芦上面,这下咬在了舌尖上,疼得她两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裴臻见了,既有心疼,又觉得好笑。他找来店小二,要了雅间,领着可怜兮兮的少女上了楼。

    吃个糖葫芦,结果尝到了血腥味,锦杪这会儿看见糖葫芦就来气,要说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都怪裴臻!

    要不是他,她能弄成这样吗?

    等店小二关门退下,锦杪二话不说将剩下的糖葫芦砸到了裴臻身上。

    “看见你就烦!”

    咬破了舌头,说话含糊不清,又带着哭腔,可怜之余,还挺可爱的。

    裴臻将糖葫芦捡起来放到一边,他走过去,弯下腰,“请殿下张开嘴,奴才给您看看严不严重。”

    “我都哭了,你说严不严重?”锦杪凶巴巴地推了男人一把,然而她手都痛了,男人却纹丝不动。

    锦杪觉得自己好可怜,她摊开发红的手掌心,吸吸鼻子说:“你看!都怪你!有你这么欺负主子的奴才吗?”

    少女娇嫩的掌心通红一片,全因刚才使劲推了他。

    按理说,他才该是委屈的那个,偏偏他觉得,就该是她委屈。

    裴臻俯首,对着发红的那片轻吹。

    锦杪觉着痒,想把手给收回来,男人却不让,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柔吹着。

    等到手不红了,裴臻才松开纤细的手腕,抬眸问:“殿下还疼吗?”

    锦杪这会儿是懵的,明明雅间里挺凉快的,她却觉得有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里燥得慌。

    看着裴臻充满关心的桃花眼,锦杪迟钝地摇摇头,“不疼了。”

    楼下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醒木一拍,四座寂然。

    门口店小二听得聚精会神,没注意一瘦骨嶙峋的老者领着一小儿进来,哀求道:“诸位善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话音未落,便叫店小二给轰了出去。

    店内复又响起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

    一老一小见讨不到吃的,准备去别家店。就在他们转身时,一只好看的手朝他们递来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

    老者见状,含泪带着小儿就要跪下。

    裴臻忙将人扶住,“你们该感谢的人是琼阳公主。”

    锦杪还在楼上听说书,本来她觉得这说书人讲得挺好,故事也有趣,不知怎的,突然就不喜欢了。

    她托腮靠在桌上,指尖戳着糖葫芦的糖衣,也不知道裴臻有没有找到方才乞讨的人,有没有把吃的给人家。

    正当时,裴臻领着人回来了。

    一老一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多谢殿下。”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锦杪一不小心就将糖衣给捏碎了,指尖尽是甜腻,秀气的眉心不自觉皱紧。

    她温声道:“都起来吧。”

    裴臻从袖中拿出绢帕,上前捏着少女的指尖仔细擦拭,糖葫芦的甜腻与少女身上的甜香缠绕在一起,让他突然很想知道入口是什么滋味。

    他垂着眼帘,视线落在白嫩的指尖上,薄唇轻抿,喉结滚动,到底是没付诸行动。

    锦杪没去注意裴臻的神色,她问起一老一小从何处来,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老者答道:“回殿下的话,我们是从阆中一路乞讨过来的,那边发大水,家里人就剩我和孙子了。”

    阆中,那就是从南方来的了。

    锦杪想到人吃人的传言,菱唇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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