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派来的小喽啰预计在城中等步明灯的回应等七天, 七天一到,他便再次前去拜访,要一个答复。
但是第七天未到, 第三天的早晨,他便见到了步明灯。
清晨,街道上十分寂静,小喽啰走出客栈, 客栈斜对面的茶馆中坐着一人。
男人的视线不经意地瞥过, 一愣,猛地看过去,瞳孔紧缩。
他没有打算去见的人正坐在茶馆的边缘, 桌上摆着一个木箱, 木箱十分熟悉, 正是不久前放在步家门口、装满金银的宝箱。
男人掩饰着心底的惊涛骇浪, 缓缓在步明灯面前坐下。
步明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怎会知道他的落脚点?莫非步明灯一直知道他的下落?
他心中满是疑问。
步明灯浅啜一口茶,茶水仍冒着热气,他似乎刚来不久。
男人开口道“步公子, 真巧。”
步明灯点点头,将木箱往他面前推了推。
男人沉默片刻, 道“步公子还是打算拒绝?”
步明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淡淡瞥他一眼, 尽是凉薄冷意,比山上的积雪还让人心冷。
一开始就没想过接受好吗。晏游心想, 这群人到底哪里来的信心?
男人忍不住一凛, 心里发怵, 总是以温柔和善的面目示人的步明灯原来竟也有如此骇人的一面么?
……他竟然被吓到了。
有金手指不用是大傻叉, 在正经事上晏游往往选择益处较大的方案, 游戏系统对这个小喽啰有编号,晏游本人也时刻在自己的精神力范围内关注着他。
之所以特意隔了三天来见他,是为了出其不意,营造一下步明灯神秘莫测的人设。
方案有用,小喽啰神色忌惮地目送着步明灯离开,直到看不见病弱公子的身影,依然为自己在洛阳的这三天内可能被时刻关注而心惊不已。
事实上他在洛阳的这些天确实被时刻关注着,但关注他的不是步明灯,而是王怜花。
步明灯这忽然出门的一通操作不止震慑到南王小喽啰,也让王怜花惊了 s一把。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整个宅家爱好者步明灯怎么可能这么精准地找到那人的下落?
王怜花虽然不知道找上步明灯的人是南王手下,却和南王手下一样,眼里的步明灯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闭门不出二十载,病弱之躯竟有一身不低的武艺,怎么想都稀奇古怪。
——莫非步明灯城府极深,对一切了如指掌?
王怜花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想到步明灯偶尔流露出的冷然态度,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步明灯能文会武,又有许多奇才异能,显然有不为人知的经历。
他们所知道的步明灯,所调查而得知的步明灯的信息,极有可能是步明灯想让他们看见的。
步明灯不愿展露的,他们一无所知。
晏游的目的达成,成功为步明灯罩上一层神秘光环,南王以及相关主线角色们得知后想法如何暂且不提,离步明灯最近的主线角色——千面公子王怜花对待步明灯更加谨慎起来。
具体表现在拜访步家的次数变多了。
步明灯对他的到来态度平淡,在冬日里披着大氅倚坐在火盆旁烤火,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上总是罩着一层暖橘色。
王怜花试探几次,徒劳无功,步明灯不能说话,只是弯起眼睛笑一笑,偶尔点点头,他相当于白问,但王怜花严重怀疑,就算步明灯能说话,也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
步明灯也许不曾将他的试探放在心上。
初见时的哑巴公子温和没有城府,引人亲近,可实际上似乎城府极深且冷漠无比。
——反差太大,而王怜花直到现在才发现,更令他懊恼不已。
步明灯对他不排斥,放之不管的态度侧面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欢迎,而顾惜朝则不太欢迎他。
他天生早慧,更能看出王怜花往步明灯跟前凑是别有用心,万分不解,趁王怜花一个人站在桥上看鱼,在另一头拦住他,问“你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
步家占地面积其实不小,数个院落,其中更有花园池塘竹林,环境清幽,但人烟稀少,五个仆人便足够打理。
池塘中养的锦鲤五彩斑斓,游来游去,也全是仆人们因为无聊而养的。
王怜花从那条吐泡泡的金色锦鲤上收回目光,笑着看向顾惜朝,感到很有趣“鬼主意?我与步明灯在外相识,我来拜访他罢了,你怎么能说我不怀好意?”
顾惜朝直言道“你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王怜花嘴角一抽,微有不悦,笑容更加灿烂“以貌取人乃做人大忌,你日后若是想入朝为官,官场上切不可这么直来直往。”
顾惜朝跟着步明灯回了洛阳,学业上未曾怠慢,勤恳读书,王怜花瞧见过几次,便知道他要走科举的路子。
顾惜朝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十分不服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王怜花又接着道“脸不一定是全部,若是有我这般能换脸的人,你还以貌取人,那便是天底下最蠢最蠢的蠢货。”
他一边说,一边以袖盖脸,手一放,那张剑眉星目的爽朗青年的面容被杏眼桃腮的娇俏姑娘的面容取而代之,话音落下,声音也变得灵动清脆,如黄莺啼鸣。
顾惜朝目瞪口呆。
王怜花得意洋洋,又变了数张面容,络腮胡子的猛汉,皱纹满面的老者,狡诈奸邪的小人,英姿飒爽的女侠,手一伸一放之间,竟变出数个人物,不知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惜朝惊得说不出话,动了动唇,半晌才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王怜花得意不已,心情舒畅“你说呢?”
顾惜朝神色警惕起来,更加不解。
此人精通易容,武艺非凡,行事无忌,与步大哥显然不是一路人,那又是为何盯着步大哥不放?
王怜花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悠悠道“我关注步明灯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敢说你对他知根知底?”
当然……是不敢说的。
顾惜朝抿唇沉默。
那夜顾惜朝在后院中看见过一副黑木棺材,而步明灯握着锤子,虽然牵着他回房间的路上步明灯告诉过他不要多想,可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那副棺材究竟为什么会摆在那里。
他也不敢问家里的其他人,即使他们五个待他很好很好,他却还是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
王怜花不动声色,笑眼弯弯“你不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吗?”
秘密?
顾惜朝一愣,旋即瞪了王怜花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怜花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目光飘向顾惜朝先前自己没有自觉、不经意间瞥去的方向,微微勾唇。
步明灯肯定有秘密。
不过王怜花对他的秘密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只不过是稍稍有些令人在意罢了。
王怜花循着顾惜朝跑开的方向离开,走到前院,顾惜朝正坐在步明灯身边小声说话,步明灯摸摸他的头,笑了一下,在他掌心写了什么字。
顾惜朝眼里还有担忧,但显然放松了很多,看了眼站在远处的王怜花,神色依旧带有警惕。
王怜花对他们展颜一笑,笑容热情,仿佛只是来串门的朋友。
顾惜朝向步明灯道别,回去读书了。
王怜花走到步明灯面前,在顾惜朝之前坐过的小凳子上坐下,惬意地伸长双腿。
他懒洋洋道“能遇见你,他真是幸运。”
步明灯看他一眼,温和地弯弯眼睛,唇角微扬。
王怜花十分想看他露出其他不一样的表情,想了想,斟酌试探着道“顾惜朝对你来说是一个特殊的人……那蔺尘星呢?他是你的恩人,也是你的朋友吧?”
步明灯依旧面不改色。
风萧与蔺尘星相遇时年纪小,所以才记得更清,更重视那段回忆;而步明灯那时已经十分成熟,喜怒哀乐皆隐藏的极好,如今年纪也大了,即使那段回忆对他而言同样意义重大,他也不会表露出分毫。
王怜花不知道是不悦还是无力,他从未见过步明灯这样难以琢磨的人,不说话是因为口不能言,情有可原,可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颓然。
与步明灯相比,反而是风萧那样直来直往性情爽直的人更好相处。
……咦?
王怜花忽然后背一凉。
他可能是脑子进水了,竟然会觉得风萧好相处……????
姓名王怜花
状态〈????!!!〉
说到风萧,时间倒回他离开松江府,并被顶头上司薛笑人警告一番后。
风萧又接了几个任务,按照雇主的要求或干净利落或慢刀子割肉,他沉寂一段时间后再出手,在江湖业界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三号马甲和主线角色的接触是所有马甲中最少的,晏游认认真真规划过他的路线,在三号马甲的路线上出现的大部分是反派角色。
刺客职业在游戏中都算半个反派,晏游对这个路线接受良好。
薛笑人原本还一直关注着他,见风萧终于愿意好好工作,宣扬他的威名,便相当满意地收了一半注意力。
在没有撒手不干前,风萧可谓是势头强劲,短短一段时间便打出「蛊师」的名号。
薛笑人关注的少了后,风萧接任务相对自由了些,某一天,他接了一个除掉某地有名人物的任务。
那人姓雷,名叫雷斯。与江南霹雳堂的一个分堂主有亲戚关系,因着这层关系在周围一带颇为嚣张,得罪了许多人。
雇杀手杀人一般是为钱财、地位、矛盾、欺压、嫉恨等等,在种种事件和情绪的催动下做出雇凶杀人的行为。
这次找上门的雇主身份其实十分明显,大多数雇主都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即使没有隐瞒,作为杀手的职业素养也要求杀手不得透露。
尤其是在“十三只手”这样规矩严酷的组织。
风萧虽然我行我素,但答应的事他会做好,既然身为组织的杀手,他完全没有在意雇主的身份。
他只是兢兢业业地前去完成任务。
下蛊需要与任务目标接触,距离不用太近,只需要制造出能够让对方与蛊接触的机会就足够了。
风萧不是会特意伪装的人设,于是趁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悄悄潜入雷斯的宅邸。
雷斯的宅邸中已有一位先他到来的不速之客。
晏游一看,乐了。
风萧看来也不是只能在反派路线上和反派打交道,游戏也有很多中立派嘛。
中立派·司空摘星在这个深夜,同样潜伏进雷斯的宅邸中。
有人花钱请他偷雷斯放在宝库中的某样宝物,送上门的生意司空摘星从来不会拒绝,于是择此良辰吉时,圆月高悬之夜,欲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宝物。
司空摘星正伪装成雷斯宅邸中的护卫。
宅邸中依靠陷阱机关和严密的巡逻守卫防备偷袭者,他事先潜伏进来踩过点,但真要动手时依旧不敢轻心。
雷门擅火药,司空摘星要去的宝库外围被设置了火药制成的陷阱,但他已经想好进去的方案。
唯独不好的一点是,宝库与雷斯歇息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周边人手比院子中巡逻的更多。
司空摘星早听说过雷斯得罪了许多人,看来他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如此惜命。
于是司空摘星揪住这一点,决定来一招声东击西。
这招虽然简单,但大部分时候都有用。
夜深人静,天边圆月被乌云遮蔽。
司空摘星不动声色混进雷斯院子里的护卫中。
院子很大,各人做各自的事,司空摘星隐蔽气息,如同落入大海的水滴。
他藏在墙角的树丛里估算了一下墙壁与雷斯房间的窗户的距离,掌心拳头大的石头转了一圈,正要抛,却忽然看见从窗户缝隙里钻出一条黑绳。
司空摘星“……?”
他定睛细看,黑绳不是绳,而是一条蛇,钻出窗缝后向下游,蜿蜒曲折,身姿妖娆地向墙壁这边游来。
等等?蛇……???
司空摘星倒不怕蛇,但这里突然出现一条蛇显然奇怪得紧。
大概有他小臂粗细的蛇扭动着身躯游进树丛,黑色的蛇鳞在阴影中闪着阴冷的光,它爬行时甚至时不时地吐吐蛇信。
司空摘星的目光追着它跟进树丛,墙壁这一侧全是黑漆漆的树丛,但叶子还没落光,司空摘星夜间也能视物,清楚地看见那条蛇仿佛沿着什么东西缓缓向上爬。
他跟着向上看。
黑蛇最终钻进了衣袖。
……衣袖?
司空摘星睁大眼睛。
约有三丈远的地方、墙角靠近树丛的角落,站着一位黑黢黢的人影,某些部位在隐隐绰绰的月光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竟有几分耀眼。
司空摘星和那道人影对上了视线。
他这时才恍然惊觉,本该在院子中巡视的守卫不曾发出丝毫动静。
巡逻的守卫再安静也会有一点点的动静,但此刻外面安静得不可思议。
司空摘星这行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但直到看见面前的少年为止,他没有发现丝毫不妥。
是的,少年。
毫无疑问,司空摘星所看见的人正是名极年轻的少年。及肩发略显凌乱,剑眉斜飞入鬓,眼睛明亮如星,眉眼间满是桀骜难驯。
司空摘星抛了抛手里的石头,走出树丛,更加坦荡的和风萧对视。
他易容向来随心所欲,这次易容往惨绝人寰的丑方面使出毕生功夫易容,所以风萧一看他,皱起眉,露出了被辣到眼睛后一言难尽的神情。
司空摘星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他的易容确实丑。
他向风萧走了几步,直到与风萧只有半丈之遥,也没有巡逻的守卫出现在附近。
司空摘星拱手道谢,嬉皮笑脸,用气声道“多谢。”
少年仍有嫌弃之色,歪了歪头,仿佛在疑惑他为什么道谢。
完成委托为重,司空摘星收起石头,足尖轻点,越过高墙,向一墙之隔的宝库出发。
宝库外的人也躺倒一片,风萧为了防止两边人换班时发现端倪,索性一下全药倒了。
司空摘星如入无人之境,第一次这么简单地拿到要偷的目标。
司空摘星“……”
这个委托对他来说不是很难,但好歹也是用心思考过的,这样子他很无奈啊?
雷斯第二天发现宝库中宝物不见,大发雷霆,但很快他连发火的余力都没了,开始发热难受,痛得打滚嚎叫。
司空摘星留在宅邸中看了一天的热闹,对那也与蛇相伴的少年的身份有了猜想。
那等诡谲莫测的行为,应当是最近名声很盛的「蛊师」。
司空摘星若有所思。
蛊师出现得突然,但下手毫不留情,十分神秘,司空摘星猜过几次,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是那么年轻的一名少年。
他换了张脸离开雷斯宅邸,暗中将宝物交给和雇主的中间人,便开始在街上乱逛。
沙漠中种种遭遇至今想来仿如在梦中,司空摘星听说休夜最近也踏入中原,依旧行事无忌,便猜测陆小凤已经找上门去了。
陆小凤就是那样的人。
昨夜遇见的「蛊师」也十分神秘,司空摘星琢磨着那不经意间的一面,心想自己莫非是头一次见蛊师真容的人?
他正这么想着,眼珠子一转,瞥见一旁树荫下有一人坐在小矮凳上,捧着一册书认认真真地看。
手腕上层层叠叠的银环随着翻页的动作发出当啷啷的响声,露出的一侧耳朵上挂着水滴状的银色耳坠。
司空摘星……咦?
有点眼熟的亚子。
他在远处看了许久,脚尖一转,向看书的少年走去。
少年察觉到外人的到来,微微抬眼,神色间隐隐有不耐烦之色,似乎因为被打扰了看书时间而不悦。
司空摘星看清了他的脸。
眉眼张扬恣意,身上挂着各种银链,大约是昨夜在月下发光的东西。
——此人正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蛊师。
司空摘星嘴角一抽。
你刚对人下手没多久也不知道掩饰?竟然还在这里看书?
而且不是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看见了你的脸吗?
司空摘星好歹记着自己不是昨日那张丑脸,见风萧表情越来越阴沉,对他眨了眨眼,伸手在脸上一遮,再一放,又是昨夜的那张惨绝人寰的丑脸。
风萧瞳孔紧缩,做出了司空摘星没想过的反应——一脚向他踹来。
司空摘星麻溜儿地一躲,大叫“你干嘛打人!”
风萧道“你丑得我想打人。”
司空摘星赶紧换成方才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百思不得其解“但刚见面就打人的你还是头一个。”
风萧冷漠地“哦”了一声“是吗。”
司空摘星看了眼风萧手中的书,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司空摘星见到他开始,他手里的书只翻过两次。
正常识字的人看书的速度可没有这么慢。
结合少年异于常人的打扮和「蛊师」的名号,司空摘星心里有了猜想,问道“你叫什么?”
风萧反问“你又叫什么?”
司空摘星臭屁道“你若是知道我的名字怕是会吓一跳。寻常人可不会从我本人口中知道我的名号。”
风萧“好,那你不用说了。”
司空摘星“……你怎么不继续问?”
不该是这么个发展吧?
风萧合起书,明明坐在下面,仰头看他时却桀骜无比“那你直接说。”
司空摘星“……你先说。”
风萧道“你不说我就不说。”
大人不计小人过。
司空摘星莫名牙痒,道“我乃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风萧得逞般得笑了起来,道“我叫风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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