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的林家兄妹抱头痛哭,萧长捷站在一旁也不好打扰,只好无语望天。

    等他们两人都哭累了之后,才发现萧长捷站在他们不远处,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书生连忙扶起妹妹,过来给萧长捷磕头,边磕头边感激地说:“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萧长捷挑了一下长眉,打断道,“你忘了?刚才你在心里说,谁救了你,你的命就是谁的。”

    林书生大惊失色,看向萧长捷的目光中多了恐惧。他起身将妹妹护到身后,自己站在萧长捷面前,止不住地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对萧长捷说,“不知大侠,要我这条命做什么?”

    萧长捷并不直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其他事情,“你叫什么名字?”

    林书生老实回答道,“小生是青州林书阳。”

    竟然叫林书阳?她从前的副将也是叫这个名字。倒真是缘分。

    萧长捷点了点头,说起了林书阳的目前的身体状况,“你前些日子受过风寒还没好吧,是不是时常感觉身体虚弱,且有冷汗。”

    林书阳旁边的林家妹妹惊喜地看向萧长捷,“你是大夫?你能治好我哥吗?”

    萧长捷摇了摇头说,冷酷地对林书阳说,“我不是大夫,我也治不好你。说实话,已经没人能治好你了。你的身体你自己应该有感觉,你寿数要尽了。”

    林书阳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先天不足,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就病了好几次。今天又突然遭此大劫,本就不康健地身体经过这一番毒打,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明白,他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到长安了。

    也许是回光返照,林书阳此刻脑子非常清醒,“恩公救了我兄妹二人,本不该再给恩公添麻烦。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她一个弱女子,如果没有依靠,在这乱世中如何能存活下去?我虽然不知道,恩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除了我这个妹妹,也没什么不能割舍的了。”

    林书阳牵起她妹妹的手,眼里含着眼泪,忍痛将她推向了萧长捷,然后沙哑地说:“只要恩公能够护我妹妹周全,让她能够平安健康地活着,我什么都能给你,包括我这条命!”

    林妹妹哭着抱住了林书阳,“哥,别这样,我不走,我也不许你走!你别丢下我!”

    林书阳也是哭泣,但却说不出来话,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若是平时,他们两哭多久萧长捷也没多大意见。可现在不行啊,她得赶在林书阳断气之前和他做个约定。

    于是萧长捷非常干脆的一手刀,敲晕了林妹妹。利落地对着林书阳说,“你的愿望,我答应了。你妹妹一定会平安地活到寿终正寝,不受人欺辱,下半生幸福美满。”

    然后萧长捷话音一转,“作为交换,我要你的身份、你的文采、你的气运!”

    林书阳点了点头,“一言为定。若你有违此约,你要不得好死。”

    萧长捷默了默,忍住没说她其实已经算是不得好死了。但为了让林书阳安心,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不会违背约定。

    做完约定之后,林书阳淡淡地问萧长捷,“你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吗?”

    萧长捷看了看林书阳眉头涌现出来的死气,叹了口气说,“最多三天。”

    林书阳点了点头说,“别告诉我妹妹。”

    萧长捷答应了。

    萧长捷得偿所愿之后不知道再说什么。毕竟让一个死人去安慰一个将死之人,也实在太过残忍。于是二人无话,分坐在两头,等着日暮降临。

    等到日暮降临,林妹妹才幽幽转醒。

    林妹妹看着一醒来就立刻寻找林书阳,直到看到她哥哥完好无损地在她旁边,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落下泪来,“哥哥,你别丢下我。我会很乖很乖的,你别走好不好?”

    此刻的林书阳似乎已经看破了生死一般,他摸着妹妹的头发,淡淡地说,“婉儿,寿数天定。人力难改。哥哥走了,你要快快长大,好好听恩公地话,你要在这乱世里活着!要活得比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好!”

    林婉儿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直流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长捷看着不到十五就遭此大劫的少女,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地声音大了些,惊动了抱着哥哥哭泣的林婉儿。林婉儿似乎才发现萧长捷这个“人”站在身后,她转过身来扑倒萧长捷脚下,抱住萧长捷的脚哀求道,“少侠,你救救我哥哥,我什么都能给你!我这条命也给你!”

    萧长捷此刻在林婉儿眼中,就仿佛是落水之人抓到的浮木一般。

    但——萧长捷不是神,救不了必死之人。

    更何况,林书阳已经将自己的全部气运都同萧长捷做了交易,同鬼做生意为天道所不容。若是他活下来,也必遭天谴!

    为了打消林婉儿的念头,萧长捷冷冷地说,“你哥哥文气逼人,命途多舛却是宰府的命格。我同他做交易可换得他的气运和文采。你呢?你有什么?”

    “你这种养在深闺的富贵花儿,除了几分颜色,还有什么可以同我交换?”

    萧长捷说完这一番话,林婉儿抓住她裤脚的手都松了几分,整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萧长捷疑心自己话说重了,于是赶紧又开始找补,“小姑娘,身在乱世,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也许是萧长捷的“自渡”点醒了她。

    林婉儿连忙对着萧长捷说,“先生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求先生救救我哥哥!婉儿可以当牛做马,报答先生恩情。”

    萧长捷一时无言,不知如何拒绝。

    正在这时,林书阳突然倒地,脉搏微弱,随时就要厥过去。林婉儿大惊,连忙跑过去抱住林书阳,眼睛却看着萧长捷,嘴里不住地哀求道,“先生,求求你,求求你——”

    萧长捷心下不忍。

    她走道林书阳旁边摸了摸林书阳道鼻息,叹了口气说,“他已经死了。”

    萧长捷话音刚落,林婉儿就像疯了一样,不住地说,“不可能,不会的,先生你救救我哥!我什么都给你。”

    萧长捷叹了口气才说,“他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你身旁。你若想他陪着你,我倒是可以帮你拘了他的魂魄放在你身边。”

    “但是,你要想清楚。若是你希望你哥哥以这种方式留在人间,他便不可能再入轮回了。你自己也会折寿,活不到寿终正寝。”

    林婉儿似乎被萧长捷这一番鬼神之说吓住了,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萧长捷只好说,“你自己想想吧,天亮之前,他都在这里。但太阳出来之后,他就要去往生了。”

    林婉儿转过来问萧长捷,“先生,你说我哥哥还在这里?那你能看到他?”

    萧长捷看着林婉儿旁边的林书阳,两个鬼大眼瞪小眼,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婉儿说,“那我说什么哥哥也能听到吗?”

    萧长捷看着林书阳,只见他一心盯着自己妹妹,还想伸出双臂,去抱抱她,结果抱了个空。萧长捷无语地说,“他在你左边,一步之遥,你有话就说吧,他都能听到。”

    真到了这种时刻,满腔情意却不知该如何说了。

    林婉儿张了张嘴,想要任性地让林书阳留下来,可这样做,却是要林书阳不得往生。贪图哥哥留在身边的安心,便要让他不人不鬼地困在自己身边吗?

    半晌,林婉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她对着左边的虚空挤出了一个微笑,缓慢而坚定地说,“哥哥,你常说,人身在世要无愧于心。若我今天要你留在我身边,只怕我之后日日夜夜都会后悔今日这个举动。”

    “你走吧,哥哥,去更好的地方。这污浊尘世配不上你!你自该有你广阔的天地!”

    “去吧哥哥,等乱世结束,你再投个好胎,没准儿下辈子我们还能再见。”

    林梢漏下的月光照到林婉儿身边,让林书阳浑身都泛着莹白的光。林婉儿看着哥哥张了张嘴,又点了点头。

    两人隔着阴阳,相拥在了一起。

    倏忽,一阵风吹过,林书阳就和露水一样消失了。

    萧长捷看着林婉儿笑了笑说:“他余怨已消,执念已解。这是好事,你不必再伤怀。”

    “幸好你没有强留他在人世,一念软弱留下他,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残忍。”

    “留下的人有多痛苦,你想象不到的。”

    林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萧长捷问道,“我哥哥会去一个好地方吗?”

    萧长捷点了点头。

    林婉儿似乎得到了安慰一样放下心来。随后她开口问道,“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长捷道,“我要去长安办些事,你随我一起吧。长安总归太平些,等到了长安,你再慢慢想往后余生要如何度日。先活着,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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