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忘忧酒馆,左青棠正在慵懒地晒着太阳,享受着为数不多的闲散时光。就听见院外传来萧长捷咋咋唬唬的声音。
“师傅,师傅,我考完了。”萧长捷大喊。
左青棠掏了掏耳朵,没好气地说:“考完就滚进来,鬼叫什么?”
萧长捷听话地滚了进来。左青棠看着萧长捷手里拿着纸张,想必应该是誊抄的试卷。
你的卷子有什么好看的?左右考不上。
左青棠在心里腹诽,但手上还是接过了萧长捷的卷子看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是他徒弟的卷子?
左青棠捧着萧长捷带来的卷子,一脸奇异地读着,随后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最近吃了什么?”
萧长捷想了想说:“今日在考场里,吃的是凉茶就大饼。昨日也是在考场里,吃的也是凉茶就大饼。前日也在考场里······”
“行了,行了。”左青棠挥手打断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了如此大的进益?”
左青棠指着试卷说:“策论是你之前写过的,这个问题不大。但你的诗赋、律法和算术怎么都答对如此之好?说吧,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师傅了?”
别的师傅是没有的,马仔倒是多了一堆。
左青棠目光灼灼地逼问道:“说吧,你这朽木怎么突然间成了栋梁?你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难道你买通了考官偷了题?”
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师傅你这样我很难做啊!
萧长捷无语地说:“就不能是我一直在藏拙,到秋闱才发挥出了我的真实水平吗?”
左青棠哈哈大笑,然后说:“你还需要藏拙?你自己说说,论读书写字,你除了拙还能表现出什么?你倒是想藏,也得有藏的余地啊!”
萧长捷幽怨地看了一眼左青棠。
师傅,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你活泼可爱聪明善良的小徒弟呢!果然有了师兄就忘了徒弟!
于是萧长捷干脆地说:“师傅,给个准话吧,我能不能中?”
左青棠一脸猪肝色,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几句话:“不出意外的话,你榜上有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长捷内心狂喜,但表面还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嘴脸来,她说:“是吗?那看来进士也不难考啊,我读了两个月书就能中,那师傅,你们为什么读了这么多年?”
左青棠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左手迅速脱下了右脚的鞋,向着萧长捷就抽过去。
“小混账,长本事了是不?敢嘲笑你师傅了?”
萧长捷一个师傅要动真格了,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边跑边喊:“师傅,别动气,我知道你不是羡慕我天纵奇才。哈哈哈哈哈。”
看左青棠气地两个鞋都超她扔了过来,萧长捷连忙说道:“师傅你小心闪了腰,到时候下不来床还得我背你去看大夫!”
左青棠被萧长捷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他插着腰光者脚在院子里追萧长捷,但萧长捷跑的太快,他跑了两步实在赶不上,只能站在原地大声叫骂:“小兔崽子,你有本事别跑,我打断你的腿!”
萧长捷听着师傅在身后大喊大叫,她开心地哈哈大笑。
等到她跑回家才发现,嘴张的太大灌了一肚子冷风,笑的胃疼。
许久没有如此畅快的萧长捷站在自家院子里,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在厨房烧水的林婉儿被萧长捷吓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林婉儿悄悄地走了过来,试探性地问萧长捷说:“先生,水已经烧好了,要不要沐浴?”
被提醒了之后地萧长捷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她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嗯——多少染了点男人味。
于是萧长捷愉快地答应了:“我这就去洗。”
萧长捷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屋子,等她泡在了浴桶之后,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活过来了!
贡院里住三天真不是人能干的事!
萧长捷躺在浴桶里,边哼着小曲儿,边想着高中之后的计划。
若是能进户部和兵部,那就正和她的意!这两部都是解开凉州之战真相的关键,只要她能进任意一部,她的计划都会事半功倍。
就怕给她搞到工部和礼部去,工部忙到要死,礼部闲得要死。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看来殿试还是要好好准备,起码不能露了马脚。
不过,龙椅上那位堂哥,能不能认的出来她?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容貌和小时候改变也很大。
别说那位不怎么亲厚的堂兄了,就算是她的亲哥哥萧长宁恐怕也认不出她了吧。
长宁哥哥在长安为质八年,哥哥临走之前,她还在凉州戍边。除去刚开始的几年她进京汇报军务时见过,后来几年,他们也只有书信往来了。
说不失落也是假的,但她也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面对所有困难。
一如过去的许多年。
萧长捷洗漱完觉得有些累,边上床安歇了,她一夜好眠,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放榜的日子在七日之后。
所以闲下来的萧长捷,突然没什么事干了。她看着忙里忙外的林婉儿,久违地良心发现一下。
答应了人家哥哥要给她幸福的生活,结果林婉儿整日都在给她当丫鬟,做饭洗衣收拾家务。
她好像到现在都没有问过林婉儿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虽然她不一定办得到吧,但至少先问问。
于是萧长捷将林婉儿叫了过来,张嘴就问她的老问题:“你有梦想吗?”
林婉儿:······
先生您不能换个词?连门口卖大饼的大爷都知道你的口头禅了。
沉默了片刻地林婉儿笑着说:“先生问这个做什么?我一介女流,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哪里有什么梦想。”
萧长捷一挑眉,不快地说:“你说这话我可就要反驳你了。谁说女子就没有梦想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们的大周朝的永安郡主不就是身为女子,却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兵马大元帅嘛?虽然她没有做成,可她成为了我朝第一位女将军。我还以为,有了她做榜样,天下女子哪怕不做,至少也敢想想自己的人生,究竟想要什么。”
林婉儿默了默,才说:“我和哥哥从小一同长大,七岁前我们还在一起读书。可是后来,哥哥被家族安排进了家学,学习圣贤书考功名。我却只能呆在家里,由教养嬷嬷教导女戒、女训。”
林婉儿略带嘲讽地说:“我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我不能和兄长一起学圣贤做人的道理。可父亲虽爱我,但还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家里开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萧长捷听不下去了。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气愤地说:“今世迂疏之士,动谓妇人女子不当以诵读吟咏为事,夫同是人也,则同是心性,六经诸书皆教人以正性明善、修身齐家之学,而岂徒为男子辈设哉!”
林婉儿却只是嘲讽一笑,然后说:“是吗?我们真的同为人吗?那为什么世人动辄批判女子贞洁,将风流的女子批判为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可同样风流的男性却要被赞誉风流倜傥呢?诸如此类的不公之事数不胜数,先生还要坚持,我们是相同的吗?”
同为女子,萧长捷怎么会不知道林婉儿所说非虚呢。
若是她身为男子,就凭借镇守凉州的赫赫战功,又何愁封不了一个元帅?
可她只能做三品的怀化将军,册封的时候,甚至不许进长安受封,只能在凉州远拜长安。
好像这样,长安城里的腐儒就可以当作没有萧长捷这个人,没有女子当将军这件事。
她原本只想为镇北王府讨个公道,却发现,得不到公道的,又何止王府这些人?
萧长捷叹了口气说:“既然你看到了不公,便没有什么想做的吗?你难道不想改变它吗?”
林婉儿眼泛泪花,却还挤出微笑说:“我如何不想,可我又能做什么?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改变这个世道?”
萧长捷看着如今的林婉儿,就仿佛看到了当年执意参军的自己。
她当年进了军营才发现,没有一个兵肯跟她,也没有一个将军肯用她。她就像是一缕幽魂,游离在战场之外。
可她还是做到了!在刀山火海里救下的袍泽成了她的兄弟,在刀林箭雨斩下的敌军成了她的战绩。她杀单于、夺焉支,赫赫战功令天下人都无法忽视。
不管世人如何诋毁,她都是凉州的主将!大周的将军!
萧长捷如同前辈一样,为林婉儿指明方向。她说:“幼时,你父亲不肯授你诗书,那便现在学!我为你请这天下最好的老师!可你也得有看轻天下须眉的志向!”
看轻天下须眉!
这句话像惊雷一般,在林婉儿的耳边炸开,她瞬间就察觉到了心脏剧烈的跳动。她想:她好像是真的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活下去的意义。
林婉儿的手不住地颤抖,但声音却很稳,她听到自己冷静地说:“先生授我诗书,我便以此身做刃,为先生劈开这天地!”
此刻,萧长捷和林婉儿都没有想到,她们如今轻易的许诺,在日后却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
也许世间事大抵如此,正如同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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