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孩儿还能睁着眼睛看自己, 九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能暗算人呢，应该没有大问题。
看了她许久, 小孩儿的大眼睛眨了眨, 声音艰涩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冷？”
九凰：“啊。”
他的声音又涩又哑, 她没听清。
小孩儿又声音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姐姐, 你是不是也很冷？”
这次九凰听清了，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她身上还穿着临睡前的衣裙，只有薄薄两层, 跟这漫天大雪简直格格不入。
其实没他提醒还好, 他这一提醒九凰就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凉, 冷风“嗖嗖”地顺着衣袖和领口往里头灌。
她赶紧搓了一下胳膊，抱起小孩儿就往旁边的客栈冲了进去。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小孩儿的眼神瞬间就凶狠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但姐姐的怀里好香, 好暖和。
没过一会儿他凶狠的眼神就消失了, 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九凰直接将食指上带的翡翠戒指扔给了迎面走来的小二，“一间上房，再买两身暖和的衣裳送过来, 还有送一桶热水。”
小二懵懵地看着手里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戒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是。”
赶紧将人领到楼上无人的空房间，他问道：“两身衣服是娘子和孩子两个人的吗？”
说着他偷偷摸摸看了一眼九凰怀里脏兮兮的小孩儿，内心有些纳闷。
奇怪, 这个小孩儿不是被客人嫌脏踢出去的那个吗？怎么被一个神仙模样的娘子抱进来了，是发善心吗？还是他们认识？
九凰没注意小二的眼神，“是。”
说完她就抱着小孩儿进去了，然后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但明显睡得不安稳，拳头还紧握着似是随时准备打人，眉头也紧蹙着。
很快小二就送来了热水和衣服，九凰用热巾帕擦了擦小孩儿的脸，脏污一去，瞬间便露出了他苍白的小脸蛋，皮肤虽然摸着有些粗糙，但不影响他漂亮极了的五官。
就是太瘦了，脸颊上一点儿肉都没有，身上的骨头也是硬得硌人，差不多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
这一刻她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就算系统之前说得再生动也没有她此刻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冰冷文字下的剧情远不及现实悲苦残忍，尤其是想到他现在才五岁，人生的一半多经历竟然都是在被打。
忍着复杂的心绪，九凰动作轻柔地擦洗着他脏污的身子，热水换了好几桶才洗得干干净净。
小孩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摸着身上暖和的衣服，他眨了眨大到吓人的眼睛，“这是给我的吗？”
换了一身红色棉裙的九凰将他抱到了桌子旁，“不止衣服，还有这些，吃吧。”
考虑到他饿了很久，她只让小二端来了一碗肉粥，先让小孩儿过渡一下。
鼻尖是从未闻过的肉香，小孩儿的身子缩了缩，似是不敢吃的模样。
九凰尽力轻松一笑，“害怕什么，那会儿要拿石头打我时不是还挺大胆的吗？”
小孩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见她没有多余的动作，瘦小的手指试探着伸向了粥碗，她还是没有动作。
他终于放心了，知道她不会打自己才大口大口吃起了肉粥。
见状九凰连忙倒了一杯白水，“别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肠胃许久未被食物慰藉过，小孩儿此刻哪听得见她的话，一大碗肉粥下肚后才看向她，然后眨了眨眼。
九凰也眨了眨眼，“还想吃？”
见自己不用说仙女姐姐就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小孩儿连连点头。
九凰立马便叫小二再端一碗肉粥上来，不过她趁小孩儿没注意时偷偷嘱咐了一句，“过半个时辰再端来。”
许久未进食，此刻又暴饮暴食，肯定会伤身体，还是得让他缓一下的。
见她空着手进来，小孩儿的目光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九凰摸了摸他的脑袋，“熬粥还得时间呢，待会儿就端上来了。”
小孩儿眼中的失望瞬间一扫而空，连点了两下头。
这样坐着也没事干，九凰顺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似乎是难住了小孩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没有名字，但他们都叫我小乞丐，姐姐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他的话让九凰意想不到，沉思了片刻才道：“那我就唤你阿笙吧，笙歌燕舞的笙，如何？”
阿笙不懂他口中的“生个燕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有名字了，小小的脸蛋上立马露出了笑容，“嗯嗯。”
自打有记忆起阿笙从未拥有过如此快乐的时光，仙女姐姐带他住热腾腾的地方，他再也不用去要饭了，天天都能吃肉，也不用担心食物被人抢去。
仙女姐姐还会特别温柔地喂他吃东西，就像那些有爹爹娘亲的小孩子一样，他们就会给自己的孩子喂东西。
曾经看到时他就特别想也能有爹爹娘亲给他喂东西，但一直都没有，现在他也不需要了，因为他有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比爹爹娘亲好，爹爹娘亲还会打他们的孩子呢，但仙女姐姐不会打他，还会带他到处去玩、买东西。
比如现在，马上就是新年了，仙女姐姐看到家家户户挂了红灯笼也要带他出去买红灯笼，说是图个喜庆。
一大一小两个人提着两盏红灯笼走在积雪未化的街上，阿笙脚下一个没注意就滑倒了，九凰下意识就笑了起来，“小笨蛋。”
但有的时候仙女姐姐的话又挺让他郁闷的，比如此刻，阿笙闷闷地坐在地上没起来。
见此九凰连忙收了笑，手伸向他，“起来吧。”
阿笙的小情绪瞬间就消散了，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九凰蹲下身子拍了一下他身后的雪。
阿笙的脸颊上明显多了些肉，眼睛也不再突兀，看起来十分可爱，他的小脑袋瓜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目光忧愁地看了九凰好一会儿。
九凰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的视线，低眸问道：“看我做什么？”
阿笙的眼睛低了下来，“之前有人告诉过阿笙，说是好孩子才会有人疼爱，如果阿笙不是个好孩子，姐姐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其实不是有人跟他说的，是他偷偷听到一个娘亲跟她孩子说的，但他下意识觉得偷听是不对的行为，不想告诉姐姐。
而且他干过一件坏事，姐姐若是知道了，肯定就不对他好了。
因为他是个坏孩子。
想着阿笙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九凰是真不懂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忧愁这么多的东西，将红灯笼放到一旁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阿笙肯定是个好孩子呀，坏孩子就不会遇到仙女姐姐了，是不是？”
阿笙可感觉不到她在自夸，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立马睁大了，“真的吗？姐姐认为阿笙是好孩子吗？”
九凰：“当然了，阿笙肯定是好孩子。”
又有雪花飘了下来，脸颊一凉的九凰立马站了起来，“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阿笙还不放心，抓着她的裙摆追问，“那姐姐你会离开阿笙吗？”
那个娘亲还说坏孩子会被扔到荒林里喂大灰狼，他不怕大灰狼，但他不想离开姐姐。
九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儿给问住，想了一下长大后的他，她浅浅一笑，“不会。”
只要他不作死，就不会。
阿笙被哄住了，小脸蛋上立马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将人牵到了客栈门口，眼角余光中似乎有熟悉的衣服一闪而过，九凰瞬间目光一凛，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阿笙，“你先在这里等着，姐姐去买一盒香粉，马上就回来。”
宦官，竟然有宦官出现了，他的命运难道真的不可更改吗？
不行，她得去给人敲一闷棍。
但阿笙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才跟他说完好孩子的言论，总不能转头就当着他的面干坏事吧，还是得避一避的。
似乎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阿笙紧紧抓着她的裙摆不愿放开。
怕那个宦官走远不好追，九凰俯下身子摸了摸阿笙的脑袋，“乖乖等我。”
阿笙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松开了，他想说姐姐别走的，但喉咙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眼睛里不由自主便有泪水涌了出来，但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红色的纤细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本来要带回宫内的小男孩死了一个，宦官无比头疼，还没有走到临时居住的小院子，他的后脖颈一痛就昏了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足足三天，等他再醒来竟已到了交差当天，他必须得在天黑前带着五十个小男孩回宫。
他瞬间便绝望了。
太子初初登基，刚上位就连斩几位旧臣和数位宫人，宫内宫外这段时日都是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怕自己做错一点儿事情，而他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怕是回宫就要没命了。
越想越绝望的他看着外头的大雪，决定先去吃点儿好的。
也许这就是生命里的最后一餐了，就让他再享受一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没走到京城最著名的十里香酒楼，路过一家客栈的他听到有人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真是可怜吆，小乞丐被他姐姐给抛下了，以后又要做回小乞丐喽。”
“也别这样说吧，这才三天而已，指不定他那个神仙一样的姐姐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难说，你看这小孩儿一直坐在那里不肯走，指不定他姐姐还没回来就先冻死了。”
明明是要去前面的十里香酒楼，但似乎有什么力量驱使着宦官进了那条巷子，然后就看到墙角坐着一个小娃娃，铺天盖地的大雪直接将他包成了小雪人，根本看不清面容，他手里好像拿着两盏红灯笼，灯笼上也落了雪，隐约可见上头莲叶戏水的图案。
脑海中突然就有一个念头出现了，他猛地拉住旁边的人问道：“这个孩子真是没人要的小乞丐吗？”
旁边的人听到他尖细的嗓音后皱起了眉头，倒没多怀疑什么，“是啊，本来是个小乞丐，被一个特别好看的娘子养了几天，大约那个娘子也嫌麻烦吧，这不就将他给扔了。”
宦官这下彻底放心了，压抑着喜悦走了过去，怕小孩子反抗，他还诱哄似的问道：“小娃娃叫什么名字啊？”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不想那个孩子的眼睛好像动了动，大片的雪从他脸上落了下来，“阿笙，我叫阿笙，笙歌燕舞的笙。”
他的声音很低，宦官勉强听清了，他识得几个字，下意识感慨了一句，“笙？倒是个好名字。”
转瞬他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试探着对阿笙伸出了手，“我知道你姐姐在何处，阿笙跟我走好不好？”
这次阿笙没有任何反应。
宦官的眉头皱了皱，手伸过去轻碰了下，然后就发现阿笙浑身都烫滚滚的，明显是发烧了。
怕人又死了，他连忙将阿笙抱了起来，什么东西硌到了他的腰，他顺手就将阿笙手里的红灯笼扔到了地上，抱着他离开了此处。
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但雪花还在一片片落下，不多时就盖住了地上的红灯笼，天地间唯余雪色，不见其他色彩。
……
看着头顶熟悉的桃花图纹，九凰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敲完闷棍的她本来立马要去寻阿笙的，但还未走到客栈就听到有人在唤她，她就是转了个身，就躺在了熟悉的床榻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系统哭哭啼啼的声音响了起来，[呜呜呜，宿主你这几天跑去了哪里，怎么突然就失踪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动都动不了，呜呜呜，你可算是回来了。]
天知道宿主消失的时候它有多害怕，感觉就算总系统没了它都不会这么害怕。
九凰眨了眨眼，“你说，我消失了好几天？具体是几天？”
这个系统记得清清楚楚，[你消失了整整八天半。]
九凰的眸子微动了一下，八天半，她刚好陪了阿笙八天半。
难不成……
刚想到这里，系统的声音突然就咋咋呼呼了起来，[宿主，快，快出宫去找反派boss，你突然消失他都快疯了，抓了好多无辜的百姓要放干他们的血。]
听到这里的九凰大脑瞬间就清醒了，连忙往宫外而去，边走边问道：“白鸾笙放百姓的血做什么？”
系统：[反派boss一直找不到你就去了天机阁，从天机阁的禁书里看到若用九百九十九人血祭可召唤神魔出来许愿，所以你懂得。]
九凰顺手抢了过路人的马匹，动作麻利地跃上去后对马下的人道：“借马一用，用完还你。”
一身锦袍的男子本来都要骂人了，一抬头就看到了马上女子的绝美容貌，他的眼神瞬间就痴迷了起来，“仙女……”
九凰根本就没看清马主人长什么模样，挥动鞭子赶往祭台，边控制方向边问道：[你不是说白鸾笙不信神佛吗？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系统：[肯定是想许愿找你呗，死马当活马医嘛。]
九凰：[……]
这个理由太强大，她无法反驳。
此时的祭坛不复往日的宁静，哀嚎声遍野，百姓们被绳子绑着跪在地上，他们还不清楚要发生什么，但看到了周围那些太监手中拿的尖刀，所以拼命求饶。
“督公饶命，草民一家三代都没犯过什么罪啊，不要杀草民，不要杀草民啊。”
“呜呜呜，草民一直都行善积德的，见到路边的小乞丐都会给他们买馒头包子，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不要杀草民。”
“呜哇哇，草民也是啊，路上捡到一个剪刀草民都要找到它的主人还给人家，什么罪都没犯过的，督公绕过草民吧，绕过草民。”
祭台另半面是悬空的，白鸾笙背对着百姓站在最高的位置，猎猎狂风吹着，他的墨色衣摆随风四处飘荡。身后的哀嚎声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漆黑的瞳眸周围布满了红血丝，眼神极为疯狂恐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除了风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终于还是闭了闭眸，用低哑的声调道：“放血。”
围了一圈的太监立马拿着尖刀上前，将百姓们的手腕强行抓了起来。
杜逢时脸颊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所以又回到了白鸾笙身边，看到那些百姓恐惧的眼神，他忍不住确认了一遍，“督公，我们真的要如此吗？”
白鸾笙黑漆漆的眸光看向了他，“你也想同他们一样吗？”
杜逢时下意识低头，虽然内心有些不忍，还是对身后挥了下手。
太监们立马扬起了手中的刀，刀刃刚碰到百姓手腕上的皮肤，一声清脆的高喝就在最底下响了起来，“住手。”
九凰直接驱使着马儿到了最高处，确定百姓们没有事情她才从马背上跳下来。
还没站定呢，眼前黑影一闪，她就被人死死抱住了，耳边是白鸾笙极轻的音调，“我就知道你会出现的，你一定会出现，你不会让我干坏事，不会……”
他后面的声音太低，九凰没听清，但他这话倒让她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他此举只是为了逼她出现，而不是突然信起了神佛。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他背上轻抚，边抚边道：“我会一直在的。”
说着她还瞅空对不远处的杜逢时道：“放他们回家。”
督公到处找贵妃娘娘时杜逢时就猜到了什么，但没想到贵妃娘娘一出现就会看到如此刺激的一幕，看了眼抱着贵妃娘娘不放的督公，他第一次没有过问督公的意思就自作主张弯下了腰，“遵命。”
说完他就对拿着尖刀的太监们挥了下手，“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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