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南弦对魔族功法一无所知,他经脉被废之后,在昏暗的地底挣扎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几条冷僻经脉,摸索出了合适的功法。
这次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前世,这套功法他运转过无数次,早已如呼吸一般自然,仿佛刻印在骨髓里。
没过多久,南弦缓缓睁开了眼。
原本在他周身流转着的清冽灵力,此时已经染上一层厚重的乌光。少年人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深邃的赤红。
眸中星星点点的诡异红光并不可怖,在黑暗中反而透着几分昳丽和妖娆。下一瞬,南弦眉心,也缓缓亮起了一枚火焰印记。它燃烧般闪烁片刻,又很快随着心念淡去,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他已经从一个被废经脉的隐仙宗弟子,转成了魔修。
……
入魔之后,南弦并未停顿。他操控着刚刚炼化的污浊灵气,让它们延伸向下,主动靠近了地脉深处的三伏火。
细蛇般的灵力,悬停在那些炽热火焰的上方,犹豫许久,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飞速下探卷住一小缕,又倏地收回,缓缓将它纳入经脉。
三伏火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但同时,它内部也粘附着经年积累的火毒。
前世,那些毒如附骨之疽般跟南弦纠缠在一起,难以拔除,最后他连神志也被侵蚀沾染。
那种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在发作的剧痛,令人望而却步。但比起一辈子被关在地下、最后像工具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南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火,和它附带的火毒。
一旦做出决定,他便不会再犹豫。
南弦很快闭上了眼,体内灵力迅速运转,开始了对三伏火的驯化和吸收。
……
地底深处不见天日,难辨昼夜。
南弦炼化了不知多久,神识忽的一动,敏锐地抬起了头。
——有人正在靠近这里。
“……”
他望着幽森的洞口,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心中闪过无数思绪。忽然他停止一切动作,闭上了眼,散去全身力道,任凭自己像一只无力挣扎的猎物一样,虚弱地悬挂在蛛网般细密的镣铐上。
……这才是尚未摸索出魔族功法的“南弦”,此时该有的模样。
……
几息之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岩洞入口。
那人微一停顿,很快走近,身影逐渐被岩缝中流淌着的火光映亮。
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南弦耳中,他心里一动,发现这道步伐和凌尘平日里不同。一道念头忽的闪过,他暗暗从长睫下瞥去一眼。
然后诧异地发现,来人居然是夏夕月。
南弦:“……”这个小师妹,竟然真的……从凌尘手中活下来了?
……
夏夕月没能发现南弦那短暂的睁眼。
这里光线本就昏暗,南弦低垂着头,睫毛又长,眼下阴影浓密。等夏夕月走到近前,她只看到少年版的自家仙君,此时正很虚弱似的挂在锁链上,像是已经晕睡了过去。
夏夕月并未多想,因为这才是正常的状态——南弦刚被废掉经脉,又是被关押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底,活蹦乱跳才不正常。
她一拂衣摆,在南弦对面席地而坐,抬起头看看被锁在镣铐中心的人,心情有些复杂。
原本夏夕月还有点怨念:灵兽化形,对它所在的府邸来说,本该是一件不小的喜事,有些仙君们甚至会摆宴庆贺。可她那时一睁眼——仙去房空,满屋寂寥,差点以为南弦是要变身渣仙玩弃养。
不过后来,循着气息一路找到轮回司,混进去当了员工之后,夏夕月才渐渐发现,仙君们的生活,似乎也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安稳。
前几天养伤的时候,夏夕月悄悄跟小灵鸟套了套话。然后得知成仙并不意味着一切结束。
仙人亦有晋升的余地,有些要轮回历劫,有些要受天道洗练,以证心性。而南弦仙君从前以魔道成仙,听说不太受上界的天雷待见,挨劈时又不知为何分了心,不慎伤到神魂,于是被送到了轮回司紧急入院……
想着想着,夏夕月就忍不住为自家的倒霉仙君叹了一口气。她望着镣铐中央的南弦,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他脸上的细小伤痕,擦去旁边的血迹。
冰凉水汽拂过南弦的脸颊,“昏睡”着的人忽然本能一躲,镣铐哗啦响动,又瞬间将他拽回原位。
夏夕月一怔,还以为南弦就要醒了。但收回手,停下动作细看,却见他依旧没有动弹——刚才的那一下,似乎只是身体遇凉之后的本能躲闪。
夏夕月:“……”算了,晕着也好。
如果正面盯着这张久别重逢的脸,她还真怕自己工作的时候会突然走个神,不慎给南弦开通了什么过于奇怪的功法。
……
想起自己肩负着的“把南弦捞出小世界”的艰难使命,夏夕月没再乱想。
她回忆了一番从重置前的资料当中,提取出来的魔族功法。然后抬手轻搭在南弦肩上,缓缓阖眸,从指尖放出一缕绵长的灵力,小心探进了少年的经脉当中。
水灵根多少带着一丝治愈属性。
夏夕月温润的灵力,顺着南弦干涸被废的经脉,缓缓深入。
她一边探查伤势,一边打算让灵力顺着那套“南弦专属功法”走上个十几圈,好让南弦在昏迷期间,用身体记住那一条最适合他的运转路线。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实际上,等灵力真正探入南弦体内,夏夕月认真感受了一下其中的情况,渐渐懵住。
这些经脉……很抽象。
资料当中给出的经脉图例,夏夕月看得懂,也能牢牢记住。
可此时,真正准备循着上面的路线、带人修炼了,她才忽然发现——这当中的难度,远远胜过她先前的想象。
——资料中给出的经脉图,更像是一张静态迷宫图,以俯瞰全局的视角,标示着该走的路径。
然而此时,实际操作起来,夏夕月却像是骤然切换成了第一视角、随着自己的灵力,一头撞进了这一座“人体迷宫”当中。
“迷宫”中的路径四通八达,可以往任何方向延伸。而且它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曲曲折折,随时都会因吐纳和身体的姿势而改变。此外,真实的经脉没有颜色、更不是中空的管道,不可能像图例中那样,一眼分辨出来。
“……”夏夕月从未带过别人修炼过。
从前在上界,她研习功法时若是遇到了越不过去的疑问,就会自觉滚到南弦旁边,伸爪拍拍他。
然后南弦就会像是知道她在烦恼什么一样,抬手在她身上轻轻一点,勾画出正确的灵力路径。
夏夕月于是也总下意识地认为:带人修炼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动一动手指和灵力就行了。
可现在……
猛一下遇到这种意料外的状况,她顿时有些麻爪。
懵了片刻,夏夕月深吸一口气,搭着南弦的肩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灵力进都进去了,现在再撤出来,好像也不太合适。总之…总之先让灵力沿着大致的印象走上一圈,摸索一下具体该往哪边流转。
——只走一圈,不会对经脉留下太多干扰。
等自己熟悉了南弦的经脉情况,第二三四五六圈走对,问题就能顺利解决了。
有了办法之后,夏夕月心中一定。
她握着南弦的肩头,用尽全力回忆着那些经脉图谱,慢慢开拓。
……
夏夕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然而灵力却依旧频频走岔。
她只好一发现不对,就立刻撤出来,然后像按摩一样,用灵力温养着那些被刺错了地方的经脉,好让它们尽快恢复原本的状态,以免南弦清醒以后,发现自己本就不妙的经脉状况雪上加霜。
先前,夏夕月还曾设想过:若是南弦中途醒来、察觉出不对,质问她“一峰峰主,为何会魔族的功法”的时候,她该如何神秘莫测地说一句“你不需要知道”。
然而现在……
夏夕月面上一片娴静淡然的仙子模样,心里却欲哭无泪:按照这个走岔的频率,就算南弦此时真的醒着、自己拎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我在教你魔族功法!”,南弦恐怕也只会用“你是不是被凌尘折磨傻了”之类的眼神,宽容地看着她。
夏夕月:“……”怎会如此。
难怪轮回司虽然设了考试,但若是想成为正式的执行者,却还得先跟着前辈见习……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差异,居然恐怖如斯。
——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后悔自己实践经验不足的时候。
凌尘还被天道所限,在远离南弦的地方闭关,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在这件事上,夏夕月只能整理好心态,尽力把事情做到最好。
……
在夏夕月闭着眼,心神顺着灵力沉入南弦经脉,专心“走迷宫”的时候。
她对面,起初还在“昏睡”着的南弦,不知何时,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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