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他们,云奉月回屋便躺到了床上,她最近的身子确实有些虚,不过动用了那么一点儿内力便乏了。
这一觉未及深眠,云奉月便被敲门声吵醒。一位白鹭洲的弟子过来给她送口信,姜拂雪约她酉时在芙蓉浦相见。送走弟子之后,她睡意全无。
姜拂雪或许是认出了她的步法,只怕不那么好糊弄,她要想一个万全的故事来应付。
吃过晚饭,云奉月简单梳洗一番,带着玉箫前去赴约。
清月隐在云层之后,小路两侧的灯盏分外明亮。灯光映在芙蓉浦中央那个孤独的身影之上,显得格外落寞。云奉月远远望着她,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姜拂雪听到脚步声向她看过来,声音温柔:“你来了。”
云奉月行礼:“见过姜掌门。”
“不必多礼,我请你来是有事相询。”姜拂雪并未与她多做周转,“你躲闪织嫣的攻击时所用的步法,是从哪学来的”
云奉月垂眸,她果然认出来了。“晚辈年少时曾遇到过一位大侠,是他所授。不过晚辈学的不好,只学会了两三式。”
姜拂雪有些急切:“你可知他的名姓”
“并不知晓,不过晚辈见那位大侠的方巾上绣着一个雪字,许是名字中有这个字。”那块方巾云阙行一直贴身带着从不使用,云奉月知道,那是姜拂雪之物。
“雪……雪……”姜拂雪揪紧了衣襟,“那位大侠可与你说过什么吗”
“他教我吹了一首曲子,他说那是他和他妻子的定情之曲。”云奉月神色平静,今夜她本就打算将《赐心》吹给姜拂雪听。
“你可以把那首曲子吹给我听吗”
“好。”
云奉月将面纱拂开,双手执箫,缓缓吹奏出《赐心》的旋律,她没有看向姜拂雪,却听到了低低的啜泣之声。
啜泣声越来越大,一曲奏罢,姜拂雪已泣不成声,云奉月的眼眶也早已泛起了泪光。
姜拂雪的哭声穿过草木回荡在芙蓉浦中,她将这二十年来压抑的感情全都宣泻而出。她知道云阙行没有忘记过她,即便他娶妻、生子,他也没有忘记他们的誓言。当年听闻他大婚的消息,虽然难过却也真心为他高兴,有人能陪伴着他,不会在孤苦之中度过一生。
与云阙行相识、相爱,她从未有过后悔,即便他的身份欺骗过她,但那份感情从来都是真心。当年她自毁容颜立誓与他永不相见,以性命相胁换来他的平安,也从未后悔。云阙行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了她跪在了李绛真脚下,为了她断去掌骨。他们之间从不是一厢情愿,他们都为这份感情付出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即便再不能相见,也永远将对方铭刻于心。
她划伤的脸不愿治疗,只是想断了自己见他的念头,怕自己忍不住去见他。她不想让李绛真再失望一次,也不想再让他有性命之危。她将所有的这一切压在心底二十年,却在听到这首曲子的瞬间无法自持。
他说这是与他妻子的定情之曲,这是他为自己而作的曲子啊。
云奉月收起玉箫,轻轻抱住了姜拂雪,泪如雨下。原本该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却只余无法相认的母女二人。
姜拂雪哭了许久,终是平静下来,她抹去眼泪,对云奉月说道:“谢谢你把这曲子吹给我听,它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这才……你莫见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我明白。”
“你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幸运的姑娘,身边有爱你护你之人,我祝福你。”
“姜掌门说的是穆倾风吗”
姜拂雪目光柔和:“恩,原本他亲自前来我很是惊讶,今日见他护你,才知他为何而来。穆掌门年少时我曾见过多次,从来都是谦和待人,今日见他那副样子,应是对你用了真心。”
云奉月苦涩一笑,她和穆倾风之间也有迈不过去的阻隔啊。“我和他之间,也有许多不可扭转之事,或许并不会圆满。”
“虽不知你说的阻隔是什么,但我想以穆掌门的性子,他若认准了你,便是刀山火海也不会畏惧。世间最难得的便是遇到自己的真心人,你要问问自己的心,心中是否有他。两颗心若互相奔赴,便会拥有不惧万事的勇气,会为了破开阻隔你们的一切而拼尽全力。若成功了,便是一生的幸福。若失败,也不必觉得后悔,至少已经得到过了。我虽然是后者,但我从不后悔自己爱过。该如何做,取决于你的心,我祝福你。”
“我明白了,我会顺着自己的心走下去。希望姜掌门也不要困于过去,要向前看,世间还有许多美好之事。”云奉月此时有些明白了姜拂雪,却很是心疼。
姜拂雪轻抚她的肩膀:“上天把你送来我身边,便是我这二十年来遇到的最美好的事,你放心吧,我没事。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以后若得空,再到白鹭洲来。”
“好,我会的,那我先走了。”
“去吧。”
躲在云层之后的月亮悄悄探出了头,姜拂雪抬头望着那轮弯月,露出了笑颜。
世上没有极近巧合之事,不过是蓄意而为罢了,那孩子到底是谁
曦光透过窗棂照的屋内大亮,云奉月自睡梦中睁开了眼睛,许久没有睡得这样舒适。她猛然坐起来,想起今日要回山,已经这个时辰了,估计荀中越他们等着急了。她匆匆起床洗漱,拿上行礼便往屋外走。
推开门却见到穆倾风站在院中提着一个食盒。
“师叔,抱歉我起得迟了,我师公呢?”
穆倾风面色柔和:“无事,荀师叔和师弟先去向姜掌门辞行,待你用过早饭,我们再去与他们会合。”
云奉月快速走到他身边:“那我们快走吧,早饭不吃了。”
穆倾风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到石桌旁:“给你带了点心,多少吃一点,今日要赶一天路,怕你扛不住。”
“好吧。”云奉月认命坐下,取下帷帽,穆倾风从食盒中取出点心,将它们摆好。
“你吃过了吗?”云奉月拿起一块点心,递到穆倾风嘴边:“给你先吃一块。”
穆倾风犹豫片刻,咬住了送到嘴边的糕点。云奉月会心一笑,开始狼吞虎咽。
“你吃慢些,不急。”
“很急!”
一盘糕点下了肚,云奉月将食盒收拾好,拉着穆倾风便往外跑。穆倾风颇为无奈,却任由她行事。
遥遥可见渡口人影幢幢,云奉月快速松开了穆倾风的手。姜拂雪、宋沉缨与白鹭洲的各位长老都在,云奉月走上前赔礼。
“抱歉,晚辈来迟了,向各位前辈赔罪。”
“无妨。”姜拂雪的眼圈看上去有一些红肿。
穆倾风走上前说道:“姜掌门、各位长老,我们这便出发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沧元山之处,尽管开口。”
“穆掌门客气,一路保重。”
姜拂雪目送着他们上了船,向前走了几步,对站在船头的云奉月说道:“姜云,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祝福你。”
云奉月心中伤感:“姜掌门要保重身体。”
姜拂雪回以笑意,虽有不舍但终须一别。
船缓缓驶离渡口,云奉月回到船舱中,荀中越、穆倾风和严青榆坐在一侧,她在另一侧坐下,眼中的失落神色却未消散。荀中越看在眼中,对穆倾风说道:“倾风,你坐那边去,姜云她身子虚弱,你照顾着些。”
穆倾风有些诧异,随即明白过来,他的心思瞒不过荀中越。他走到云奉月身边坐下,柔声安慰道:“很快会再见的,明年试剑大会姜掌门定会去参加。”
试剑大会……明年不知她是否还在沧元山。“明年试剑大会在哪里办?”
“丹霞宫。”
……丹霞宫,那她可得去凑凑热闹。
“待会儿到了栖萍镇,我要去取个东西,之前在珍宝阁给我师父订了一件首饰,你们找个茶摊稍等我片刻。”
荀中越赞赏道:“好孩子,知道孝敬师父。”
严青榆说道:“我与你同去吧,我也想去逛逛。”出来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
穆倾风本想与云奉月一同,见严青榆抢了先,说道:“那我与师叔一起,找个地方等你们。”
“我老头子可不用你陪,你们年轻人一起,好好保护我徒孙。”
“可是……”
“别啰嗦了,我眯一会。”荀中越不愿听穆倾风啰嗦,靠在舱壁上假寐。
云奉月看着穆倾风哑然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他真是越看越顺眼。
上岸之后荀中越寻了个离珍宝阁近的摊子喝茶,云奉月三人则一同前去珍宝阁。
“哟,姑娘你来了。”掌柜见云奉月进店,迎了上来:“姑娘是来取您定的物件吧?”
“恩,上次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挑选装首饰的匣子,可否现在挑选?”
掌柜一听便明白了云奉月的意思:“能能能,不过匣子的式样都在后堂,您这二位朋友可要与您同去?”
云奉月对严青榆说道:“师叔,你在这里慢慢选,我随掌柜去挑匣子。”她在袖子下轻轻扯了扯穆倾风的手:“你陪师叔一同挑吧,我很快回来。”
穆倾风轻轻回握了她一下:“好。”
云奉月随掌柜进了后堂,走进了上次那间屋子。掌柜向院中扫了一眼,关上了屋门。
云奉月直言道:“我要回沧元山了,回竹溪镇之后我会去与那边的人取得联系,总阁若有丹霞宫和云桓的动向,便传于我。”
“是,属下明白。”
“我不能在此多留,我的东西呢”
掌柜从柜中取出木匣递给云奉月:“教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帮我保护好岳长老一家,多谢。”她怕云桓对他们下手。
掌柜双膝跪地:“教主言重了,属下职责所在,如何担得起您对谢字。”
云奉月将掌柜扶起:“眼下我是落魄教主,你们仍愿听命于我,是情义所在,理当致谢。我这便要走了,一切麻烦你们了。”
“属下万死不辞。”
云奉月与掌柜一同回到店中,严青榆已选好了一只镯子,付完钱三人与荀中越会合,去驿站取了马便踏上了回沧元山的路。
云奉月去浔邑秦家的计划因穆倾风和严青榆的到来而作罢,只能日后再做打算。他们一路疾行,只用了七日便回到了沧元山。因有荀中越和严青榆在侧,穆倾风和云奉月一路上都未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未再有亲密举动。
回到沧元山时天色已晚,云奉月回到天沐阁拜见过肖红槿之后洗了个澡便沉沉睡去。即便在盛夏时节,沧元山也不像白鹭洲那样闷热,她许久没有睡得这样舒适,一觉睡到了午后。
昨日回来之后行李并未收拾,她将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重新叠好,放进柜子里。她打开装着要送给肖红槿的发簪盒子仔细端详,这簪子做工很是精致,虽无金玉的奢华,却很适合肖红槿。因严青榆也买了礼物,她不想抢了他的风头,便没有送出去。
一切都收拾妥当,云奉月觉得有些饿,想去找些吃的垫垫肚子。刚推开门便见屋外放了一条木凳,上面放着一个食盒。她猜想定是肖红槿为她放于此处,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
她到天沐阁与肖红槿道谢,肖红槿正在磨药,见她进来从药橱里拿出三个小瓷瓶递给她:“师父说你近来身子不大好,这是他给你备的药。”
云奉月接过药:“多谢师父。”她看到肖红槿腕上并未戴镯子,不知是严青榆未送,还是她未收。不禁感慨这二人若想得圆满,怕是还要有些坎坷。之前让秦舒砚帮忙查钱家的下落,不知是否有结果,若能找到钱家或许能解开肖红槿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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