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沈音便再也没和家人见过。

    一家人里,只有她没有官位在身,也是因此,舅舅才能把她保下来。

    梦境的最后,她看到父母和兄长在流放的路上遇害。

    沈音猛地一下惊醒。

    “姑娘,又梦到了吗?”沈梨在外间守夜,一听到里间的动静,就点上蜡烛进去看了看。

    沈音手扶额头,面容疲惫:“回门那日,我得再问问舅舅。”

    沈梨道:“老爷他们……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但愿。”沈音重新躺下。

    她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日。

    一大早,平心轻扣卧房的门,得沈音应答后方入内。

    “夫人,宫里那边,大人早有安排。您只需去堂,见见国公爷的亲眷就可。”

    沈音道:“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

    按照礼制,林泽的婚事是皇帝定的,他该携新妇进宫谢恩,而后再回府向高堂请安。

    宫里不用去了,国公府里还是要走动的。林泽父母虽亡,但两边尚有亲眷,新妇不能不见。

    林泽父母的家世一般,林父是皇帝起兵时招募到的兵,后来屡立战功,才封为国公。林母朱氏,商户之女,沈音对她没有别的印象,只记得她待人温柔和善,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走过长廊,沈音人刚到堂,就听见里头女眷们在议论,好像是林泽的表妹和叔母。

    “看来表兄是不太喜欢许氏。”

    “呵,我也不喜。许家离国公府不算远,昨日花轿到得那么晚,差点误了吉时。”

    花轿晚,还不是因为昨日风大?

    沈音垂眸轻叹。

    林叔母与林二叔伉俪情深,林二叔的死,到底是让她恨上了沈家,因而恨屋及乌,也怨上了许家。

    身后的沈梨每一步都踏得重,似乎故意要让里面人听到。

    果然,里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哟,国公夫人总算来了,可让我们久等。”林叔母的目光斜睨,落在沈音身上,面上虽笑,可眼里无半分笑意。

    沈音面色如常,不急不慢地冲她行礼:“晚辈给忠武将军夫人请安。”

    忠武将军,是林二叔身前所任的职位。

    林叔母一愣,沈音抬眸,看她失神间,分明是思念起故人。

    林叔母压下心中惊异,冷淡道:“你当随林泽一样,喊我叔母。”

    沈音忙道:“还请叔母见谅,是晚辈忘了改口,以前常听说林家几位将军的事迹,一时紧张,就……”

    林家当年全力支持皇帝起兵,全家老小一起参军,哪怕和其他开国元勋相比,林家的这份忠心也是难得的。

    沈音提起林家的荣耀,就是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她也敬仰骁勇善战的将士。

    在她印象中,林叔母为人直爽,她今日这般说,叔母应该不会再为难她。

    “我并无怪罪之意。”林叔母的语气软了不少,还替沈音介绍其他亲眷,“这是林泽的大舅和表妹,适才与我聊过,他们不是京城人士,从洛阳远道而来,会在国公府多住几日。”

    叔母说完,朱大舅和朱表妹都对沈音笑笑,是那种奉承献媚的笑。

    沈音也笑着给朱大舅请安。

    虽与这父女二人素未谋面,但她多年前就听林泽抱怨过,大舅惹了事,总让林父帮忙善后,表妹也不知因何,总是来打搅他练功。

    想来林泽与他们的关系算不上亲厚。

    林叔母问:“孩子,用过早膳了吗?若没用过,留下来陪老身用膳如何?”

    当林叔母有意留她用膳,朱玉儿那双眼珠子立马粘在她身上。

    红得像是要滴血。

    是朱玉儿想不通。

    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表兄的叔母就对许氏改观了?

    在沈音颔首答应后,她一下从位子上窜起来,硬着头皮也要留下:“这么巧,我也没吃呢,能否与表嫂一同用膳?”

    朱大舅瞪她一眼,她却当作没看见。

    为了能进林泽的后宅,她豁出去了!

    沈音失笑:“表妹是,我岂能让你饿着?”

    片刻后,三个女人移步去膳厅。

    走在长廊上,途径后院,林叔母想起往事,忍不住提起。

    “芳晴,你还对府里还不熟悉吧?这一片,以前他们林家男儿常常在这儿比武,我和大嫂怕被他们误伤,习惯从那边绕道走。”林叔母指向不远处的池上木桥。

    她眉眼间带着温和,话音落下后却又有一丝伤感。

    两年过去了,有些事,她依然无法释怀。

    沈音道:“林家能从白衣到世袭公爵,将军们功不可没。我听闻当年陛下被敌军围困阵中,是林家几位将军千里奔袭,拼死救了陛下。”

    这场战役是林家人的成名战,全京城几乎无人不晓。

    林叔母也不住感慨:“是啊,那回他们身受重伤,是……是军中的弟兄,日夜兼程地……背他们回来的。”

    沈音眼眶有些湿润,怕被看出异样,不敢作声。

    那场仗,她听父亲讲过的。

    皇帝起兵的第六年冬,皇帝带兵中计被困,守城的将士无能为力,只好求助于最近的英武军。

    英武军的主帅是三皇子,帐下除了林家几个,就剩下她父母兄长等八位将士,他们当时也面对强敌,已经鏖战半月。

    更何况,两地的距离就算是单程也需要三日。

    不过三皇子还是命林家将,率三千轻骑去救驾。

    沈音其实可以想象得到。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人自私重利,林家舍命救驾是多么难得,父亲在苦战之后,主动请缨去支援,同样也是难得的情义。

    她是断然不信父亲会临阵脱逃、更不信他会害死战友,那林叔母呢,林泽呢,他们会信吗?

    朱玉儿上前扶着林叔母,颇有些装腔作势的意味:“唉,可怜忠武将军一世英勇,最后命丧于同僚坑害,许是世家子弟们,都见不得寒门出人头地吧。”

    许家跟沈家都是世家大族,又有姻亲,在世人眼里就是绑在一起的。

    朱玉儿故意说是世家子弟害的,无非就是想混淆一切。

    沈音停下脚步,她没想到,林泽的表妹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

    他们父女还要在国公府住着,若不及时敲打,恐怕还真要爬到她头上来。

    她再不受林泽待见,那她也是正房夫人,而且是天子赐婚的。

    “表妹,忠武将军的死自有人会查明,你不了解的话,最好不要轻易下定论。”沈音回眸,眼神冰冷。

    朱玉儿吓了一跳。

    明明是一双妩媚的美眸,居然也可以有压迫人的气势,这莫非就是上位者的气场?

    沈音这话说完,前面的林叔母也转回身来,看她的眼神不比之前那么友善。

    但她必须说下去。

    “再者,世家子弟也有像林将军这样的英雄。表妹刚才的话,实在有失偏颇,我不敢苟同。”

    掷地有声的反驳。

    朱玉儿脸色僵硬,林叔母沉默不语。

    “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跟在沈音身后的两个丫鬟,沈梨护主心切,注意力都在朱玉儿身上,只有平心留意到林泽回来了。

    “……国公爷。”沈音看他走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是久别后的第一眼。

    他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个少年了,他变得棱角分明,没有一丝少年的稚气。

    林泽已至她面前。

    沈音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又去为太子殿下执行任务,又去杀什么人了吗?

    大概,他真的性情大变过。她失望地想。

    林泽淡淡道:“我办完差事,就匆忙回来了。”

    林叔母开口问:“正好我们要去用早膳,你呢?”

    “我用过早膳了。”林泽说完,就往书房快步走去。

    *

    书房,药味和血腥味混杂。

    林泽的近侍子青,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郎君,你伤成这样,为何还着急回府,该是夜里就找个郎中看一下呀!”

    林泽脑海中浮现那少女的倩影,他想早点回来,想见她,仅此而已。

    但他顿了顿,道:“那样容易留把柄。”

    “对了,郎君,近日太后要摆桃花宴,估计是为四皇子选妃办的。”

    “八成会选陆家女,如今朝堂,数陆家兵权在握。”

    四皇子和太子是一条心的,四皇子妃若是陆家女,那等于就是太子那边有了半数兵权。

    “那怎么办?”子青忍不住替林泽心慌,上药的手都有点哆嗦。

    林泽合上眼,道:“这事,有的是办法。”

    *

    沈音在府中走动,看到子青端着一盆血水走过,不禁好奇:“国公爷替太子办事时,受了伤?”

    “……在下也不清楚。”

    沈音给身后的沈梨使了个眼色,沈梨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子青。

    子青不知所措。

    沈音道:“你替我转告国公爷,既然受了伤,那要好好养伤才是,若有不便,我可以暂时移居房。”

    言下之意,就是不愿同房了。

    也是,谁家女子愿意和声名狼藉的宁国公同房。

    只是,子青是知道真相的,林泽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凶恶,他明面上是太子一党,实际上却在为三皇子办事。

    连夫人也误会郎君,他多少有些不忍心。

    算了,方才夫人的嘱咐,他就当忘了,且看郎君自己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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