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仪摇了摇头,索性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来,拍拍示意:“躺下来睡吧?”
盛怀津看了她一眼,身子往后靠在床头:“不了,等你睡了,我去外面睡。”
“房间是梁靖城定的,又不是套房,外面哪有你睡的地方,已经很晚了,先在这睡吧。”
末了,生怕盛怀津是有其他顾虑,恽仪连忙补充:“你放心,我睡相不差的,不会乱踢人。”
听到这话,盛怀津笑了。
他哪里是怕她睡相差,只是同睡一张床上,有些不合适罢了。
但恽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怀津不躺下的话,只怕她今晚都睡不着。
就这样,就着一床被子,两人间隔着小部分距离。一个紧抓着被角不吭声,一个紧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恽仪。
“我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不太说得出话了,他真瘦,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恽仪主动提起老爷子,眼睛里还带着点湿意。
“可是我知道,他认出我来了,那晚我守在他床前说了好多好多话。我知道,他一定都听进去了,就是,就是没能像小时候一样抬起手来捏捏我的脸,跟我说二丫,多大的事儿。”
被子下,盛怀津寻到恽仪的手,轻轻握住,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似乎是在安慰她,往后有他在,不用怕。
“小的时候,我很挑食,一顿饭下来碗里总是剩很多吃的。奶奶会骂我,可爷爷总是拦着她,默不作声地把我的碗拿过去,一口一口吃掉我挑出来的东西。他不嫌脏,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我洗干净手才出去玩。”
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关于过去非常细碎的回忆都涌上了心头。
那些盛怀津从未参与过的,恽仪都告诉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他走近她的小时候。
“我父亲跟母亲的关系并不好,他们并不是自由恋爱后结婚的,没有感情基础。父亲忙于工作疏忽母亲。”
“母亲在恽家过得也并不快乐,比起其他女人来说,她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权利,对父亲的事业起不到半点作用。”
“所以,我奶奶很不喜欢她,对她经常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呵斥,谩骂。整个家里,她没有一丁点位置,哪怕她是我爷爷亲自挑中的儿媳妇,是我父亲明媒正娶进门的。”
那时的恽仪年纪虽小,但什么都看在眼里,别人以为她并不懂,或者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
可事实上,随着年龄增大,那些记忆只会越来越清晰,而对这个家的不满也会越来越重。
“我母亲从没有说过恽家人半点不对,对谁都客客气气,即便奶奶对她态度不好,可每一次吩咐的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去做。就是这样好的人,她在这个家里没能得到半点尊重。离婚,是她退到无路可退的选择,你说她不爱我爸吗?可她这些年却一直没有再婚。”
恽仪翻了个身,捏了捏盛怀津的手:“怀津。”
“嗯?”
“你说,我妈是不是爱我爸的?离开时因为坚持不下去了,是因为对我爸失望透顶了,是因为对这桩婚姻完全没有期盼了?”
盛怀津把手搭在枕头上,轻轻将恽仪带过来,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这才开始分析给她听。
“上一辈的生活环境跟我们不一样,很多时候婚姻都是父母做主,有的讲究门当户对,有的讲究过命交情。”
“你父母并不是自由恋爱所以缺乏一定的感情基础,可能对于你父亲来说,那时候事业更为重要,所以忽略了婚姻关系,没能跟你母亲好好沟通,没能将这段感情经营下去。造成了离婚,让你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但你母亲,我虽然没有见过,可你一定有像她的地方,就像你说的,她在这个家里对每个人都很温柔,说明她本身就是一个软性子的人。”
“一个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结婚,生儿育女,哪怕最初没有感情基础,后来也一定会动心。”
“可要说爱你爸,我评价不了,毕竟我不是当事人,也无法感同身受。你妈妈之所以没有再婚,有她自己的衡量,你要做的是过好你的生活,不要让你妈妈担心,仅此而已。”
很少有像这样的机会,像这样的时间,像这样的气氛听着盛怀津说这么长的话来开导她。
恽仪不由自主地,会把心里想说的事情统统都倒出来,以往会藏起来一个人消化掉,如今多了一个人与她一起分担。
“那天,我回来就看见了我爸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她在这个家里自由出入,她总是亲昵地站在我爸身边,尽管是初次见面,尽管我不应该对一个陌生人下固有印象,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她。那本该是我妈的位置,我妈都没有找对象,他却……”
“不不不。”
盛怀津打断了恽仪这个听上去有些自私的说法,当然,他并不是要指责她,也不是没有站在她的位置上替她思考问题。
只是很单纯的,不希望恽仪变成那种连她自己都不喜欢的人。
“你父母是否选择拥有伴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后来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发生过什么,什么人在他们身边是合适的,你都不知道。所以,你不需要对他们的感情进行判断,你不喜欢那个人,不要紧,因为她跟你的生活毫无交集,你不需要去喜欢她,甚至你可以不多看她一眼,但,不要去怪你的父亲。”
盛怀津把手覆在恽仪的眼睛上,迫使她闭上眼睛。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听我的,不要去想这些,它只会让你的情绪变得烦躁,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用处。乖,我就在这里,睡吧。”
沉默了许久,恽仪最终点点头,抱住盛怀津的腰,躺在他的怀里。
原以为会一夜睡不着,没想到后面真的沉沉睡去。
低着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盛怀津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第二天一早,恽仪先醒。
天早就亮了,光线透过窗帘照进屋子里,一片明亮。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沉,感觉也少了些许疲倦。
身旁的盛怀津还在睡,恽仪小心地从他怀里撤出来。
枕了他的臂弯一晚上,估计都麻了吧,恽仪很是不好意思,打定主意等他醒来就帮他按一按。
她很贪恋这样的氛围,躺在他的身边,也不起床,也不动手去触碰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回想睡前所说的每一句话。
女人才爱讲道理,可他居然也会,跟以往的形象多少是有些出入。
恽仪垂眸一笑。
“早。”
男人沙哑的嗓音落在头顶,一抬头,便与他目光对上。
“早啊。”
恽仪柔声打招呼,顺而坐起身来:“我帮你揉一揉胳膊吧,枕着睡了一夜肯定很不舒服,血液也不循环。”
“嘶……”
盛怀津抽了口气:“别说,还真有点。可是睡得却很踏实,你觉得呢?”
恽仪点点头,扶着他坐起身后帮忙揉捏。
“怀津。”
“嗯?”
“送我爷爷的时候,你能……不跟我站在一块吗?”
说这话时,恽仪是低着头的,她没有看盛怀津,一是怕他生气,二是怕受他情绪影响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你能来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想引起什么波动来,想要安安静静地送我爷爷走。”
是,盛怀津如果站在她身边的话,她会很有底气,觉得不是一个人。会觉得很有安全感,不畏惧其他人的目光。
可同时,恽颖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之前闹出那么多的事情,倘若这次盛怀津站在自己身边,指不定她会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事情来。
万一传了出去,他才刚进组,特训才开始多少天他就请假,情有可原的事情换成外人来看,指不定就成了业务能力不足等抨击的点了。
“恽家已经没有让我留恋的人了,送走爷爷后我就会彻底离开,跟这边断得干干净净。”
恽仪抬起头来,定定看着盛怀津的眼睛,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是觉得他拿不出手也不是觉得忌讳关系。
而是真的,不想要在这个节点,添堵。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
盛怀津将恽仪的头发拨到耳后,捏着她的耳垂,都说耳根子软的人好欺负,不喜生是非,看样子是真的如此。
“你不会生气吧?你可以跟梁靖城他们在一块,等送完,我们就一起走。”
“我不生气。”
我只是心疼你。
盛怀津伸手一揽,将人松松抱在怀里,恽仪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缓缓闭上眼睛。
恽老爷子出殡当天,巷子两旁停满了车子,不少人早早就过来送,给客人落座的椅子都排到了大院门口。
恽仪与盛怀津同车而来,明明跟之前说好的时间一样准时出现,可还是被大房训了一句——
“二丫头啊,不是大伯非要说你,今儿是送你爷爷的大日子,之前都说好了要早点来,你怎么还这么晚。看,外面都来了多少客人了,大家都是提前过来的。”
面对大房的指责,梁靖城听不过去站出来帮恽仪说话:
“叔,昨儿是恽沁说的时间,我们大家都在场听见了,她还吩咐恽仪不用太早过来,反正也帮不上忙。今儿你这么指责,莫非是恽沁自个传错了时间?”
“爸……”
站在大房身后的恽沁有些心慌,她的确是故意说晚了一个小时,无非就是看不惯恽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大小姐呢,什么都要干涉。
晚点来也好,不碍眼,稍稍几句话,让来的客人都知道,恽家二小姐是个有架子的就行。
哪知道,梁靖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把自己给供出来。
“好了,人齐了就走吧,车子马上就来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
老太太出声解围,顺便招手示意恽沁过去扶她。
从头到尾恽仪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听安排。
恽老爷子的送别礼是在京都松山殡仪馆举办的,早早就做了布置,花圈也摆满了整个外厅。
以恽老爷子的身份地位跟人际关系,前来做最后吊唁送别的人也不少。
一行人驱车来到,按点陆续进场。
在主事人的安排下依次站好,三鞠躬。
三房依次按照长幼顺序上前同老爷子做告别,紧接着是三房儿媳妇,轮到恽坤严这儿的时候,主事直接跳过。
恽仪偷偷瞥了一眼,这才注意到,那个女人并没有来,显然恽坤严并没想着在这时将她当成是自家人。
长辈道别后,就轮到长孙,恽家三房就大房生了个儿子,别提有多娇贵。
对于这个堂弟,恽仪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父母非常溺爱,从小什么都帮忙包办,捧在手心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读书成绩不好,可上的却还是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到了高三这关键的一环,文化课成绩实在是补救不了了,就往体育生方向塞。
结果也不知道是命运作祟还是什么,体育考试前崴到了脚,结果没考上。
那学怎么办?
原以为要复读一年,结果大房愣是托关系给他找来了一个自主招生的名额,塞进了京都一所排名靠前的专科大学,勉强读了个大专学历。
毕业后又是塞进了自家的公司里,做什么恽仪就不清楚了。
只是这些天接触了一下,还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模样。
长孙做了简短告别,剩下的孙女们没有依次上前的份,而是三个人并排站着三鞠躬。
这时管家走上前来,似乎跟主事说了什么,主事听完点点头,看向恽仪:
“二小姐,您可单独上前,同老爷子见最后一面,做最后的道别,并将这柳枝放在老人家的灵柩里。”
一听这话,恽沁愣了一下,复而温柔地提醒。
“主事,您是不是吩咐错了啊?我才是恽家的大小姐,真要有这环节,不应该是我来吗?”
主事摇了摇头,将柳枝递给一旁站着的恽仪:“没错,就是二小姐,老爷子生前最惦记的孙女。”
最惦记的孙女。
这名头下来,恽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异常尴尬。
恽仪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遵照师傅的指示走上前去跟老爷子做道别。
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老人家已经走了数天,可这一刻,看见躺在灵柩里的老爷子,恽仪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她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可她不希望是道别,放下柳枝,默默低下头——
爷爷,我知道您一直都会在我身边的,我爱您,真的。
亲人都作了告别,并排站成一列,看着恽老爷子身前好友旧交前来吊唁。
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支菊花,缓缓走过老人身旁才放下,经过亲人这列,依次握了握手。
按照规矩,亲人分长幼顺序,男女顺序站着,恽仪两旁就是恽沁跟恽颖。
盛怀津戴着墨镜出现时,恽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当即瞪圆了眼睛,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公开场合,他会过来。
恽老爷子在京城多有威望,来送的人里也不乏那些名门,盛怀津又那么显眼,稍微注意一下就会认出来。
他经过恽仪身边时,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弯下身来抱了抱她,似乎在耳畔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开。
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一眼站在恽仪身边的自己,更别说是握一握手安慰她了。
怎么说他们也是同一个圈里的,而且也合作过,凭什么把她当成是空气一样!
恽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紧咬着下唇。
这送恽老爷子的最后一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恽仪心事重重,对每一个跟她握手的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盛怀津抱住她时,说了一句,往后有我在。
她虽意识有些迷糊,但还是清清楚楚记下了这句话。
吊唁结束,送别仪式也进入尾声,因为是孙女,又是离开恽家的人,老太太出声不让恽仪送上车,恽坤严开口争取,老太太听都不听便先行离开。
恽坤严只好作罢,走到恽仪面前。
“其实你能过来送爷爷,就已经是尽孝道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长辈来,你也累了就先跟你师父一块回酒店休息吧?”
“放心,我们送小仪回去。”
人群散了,梁燕青跟梁靖城走了过来。
梁靖城臂弯处挂着件黑色外套,这会儿拿起来披在了恽仪身上,虚拢住她的肩膀:“还好吗?”
恽仪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老宅会开家庭会议,届时我再去酒店接你过来。”
关于恽老爷子身前立下的遗嘱,今晚将会公布,大房早上也通知了具体时间,说了务必要全部到齐。
恽坤严擅作主张,希望恽仪也在场,他相信生前最惦记她的老爷子,遗嘱里也一定会有关于恽仪的,所以她必须到场。
殊不知,恽仪却摇了摇头。
她眼神空洞乏力,嘴唇苍白。
跟涂了口红,化了淡妆的恽沁、恽颖不一样,她满脸都是疲倦之色,没有妆容掩盖就看得更清楚了。
方才来客握手后,也有人私下纳闷,站在恽沁恽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一听是恽家二小姐,恽仪,大家恍然大悟,啊,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的孙女。
“我不去。”
恽仪声音虽无力,但语气却非常坚决。
“我早就不是恽家人了,这次是为了爷爷才回来,送完爷爷,我就走。什么遗嘱,我不需要。”
恽坤严凝眉,语气严肃:“小仪,别闹,什么叫做你不是恽家人,就冲着你还姓恽,今晚你就必须到场。”
“我……”
“老三!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走了!”
恽仪还想说什么,就被大房催促恽坤严的声音打断。
“好了,先回去休息,晚上我来接你。”
恽坤严拍了拍恽仪的肩膀,又看了眼梁燕青,后者会意点头,他这才匆匆跑开。
“走吧,我们回去。”梁靖城搂着恽仪往门口停车场走去。
正等着他们的盛怀津见他们过来,第一时间跳下车来,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恽仪又看了眼自己披着的外套,原来是他的。
“还好吗?”
丝毫不忌讳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盛怀津牵起恽仪的手,带她上车,陪她坐在后排。
一上车,恽仪就靠进他怀里,抬手环着他的腰,闭上双眼。
后上车的梁靖城,看见这一幕,眼眸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便消失了。
回到酒店,盛怀津揽着恽仪的肩膀先上去休息。
梁靖城在楼下打电话,一时间他跟恽仪都离开了,博物馆有点手忙脚乱,特别是还未修复完毕的钟表。
若要按期展出,恽仪必定是不能在京都逗留太长时间。
舒宇晴不敢直接联系恽仪,便打来给梁靖城,还好与钟情的培训按时结束,不然这真是左右都不凑巧。
“我明早的飞机先回去,你姐的航班我还不清楚,晚一点我帮你问一下。”
“靖城哥,我姐她,还好吗?”
“嗯,就是有些累。”
舒宇晴犹豫了许久,压低了声问道:“那盛怀津,去恽家了吗?”
梁靖城呵了一声,不禁佩服:“娱乐圈的消息都这么灵通的吗?一小时不到的时间,这就收到风声了?”
想想似乎也在意料之内,毕竟盛怀津出现时,也没有做什么遮掩措施,没戴帽子,没戴口罩,就一身连体黑色工装。
颜值摆在那,乍一看分明显眼。
“也没有,网上还没相关热搜。就是……”
舒宇晴摸了摸鼻子,“我关注了盛怀津的超话……在里面看见了粉丝发的明星行程,许是之前传出来过《烽火》剧组要进行闭关特训,结果昨天就多了航班信息,所以粉丝们就炸了。”
梁靖城也不是很了解娱乐圈这些术语,嗯嗯哦哦了一下打算敷衍过去。
“靖城哥,盛怀津出现,我姐说什么了吗?他们打算公开了吗?”
“我是他俩经纪人还是怎样?这么细节的,我哪知道。”
梁靖城有些烦躁,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后,转身走回酒店里:“工作,其余的别问太多。”
舒宇晴:“……”
咳!
她这是问了不该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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