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因钟却这一声大舅舅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身着铠甲这人被他一声舅舅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走吧。”

    钟却也沉默了。

    他舅舅,主要是他大舅舅,征西将军穆知述和天谕卫毕恨生并称大周朝两大佞臣。

    所以钟家和这个大舅舅其实早就撇清了关系。

    所以钟家被灭门的时候,没有人指望过他,自然他也不会指望他。

    他舅舅又开口道:“我……”

    “我跟你走。”

    钟却很快改变主意,对面愣了一下,没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雪松薇喊了他一声,挣扎着坐起来,道:“阿武不会让你走的。”

    钟却回身看了一眼五隐,道:“她会很高兴。”

    她一定会高兴的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雪松薇没听明白,其他人也一头雾水,但是钟却不再多耽搁,只道:“你们快走吧。”

    穆知述见钟却愿意跟他走,也不废话,拎起他蹿入树林,没多久就消失不见。

    余下几人想追都追不了。

    众人被这人又伤过一遍,却又不敢久留,只能强撑着起来,相互搀扶着继续赶路。

    温执主动断后,曲尘再次负伤,玉笙寒要开路,总要有人走在最后。

    他也是九溪山庄的主人,他应该承担责任。

    他们穿行在茂密的林子中,玉笙寒从雾山上精挑细选的宝剑被拿来砍沿路荆棘,很是暴殄天物。

    九溪城的动静闹得太大,附近几座山都有所波及,野兽们也许是感受到威胁,早早跑远了,他们走了一日也没碰见点野味,只能吃些果子充饥。

    他们一路往西边而去,因伤痕累累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极慢了。

    好在除了穆知述,不再有人追来,雪松薇边走边采了些草药给他们生吃了。

    他们走着走着山上忽然下起雨来,而他们又伤又病的,只得先停下脚步,找了个山洞避雨。

    雪松薇习惯性的安排其众人干活,没一会,已经拢起柴火,山洞里便暖和起来。

    玉笙寒也知道自己两次不出手有些不太好,但是个中原因她不是特别想解释,于是便出去寻了猎物回来,总算她还有些用。

    再加上些野菜野果,倒也算是有荤有素。

    温执跪坐在他姐身边,一直沉默着,雪松薇他们几人都是经历过类似情况的人,知道他肯定缓不过来,便也不去打扰他。

    五隐一直没有醒,比较好的一点是她没有像温灵鹊一样发热。

    雪松薇几次给她诊脉都没诊出问题来,按理说她应该受了极重的内伤才对,但是她脉象平稳,倒似只是在睡觉一样。

    曲尘和玉笙寒聊了两句,都认为可能是五隐修炼的功法在保护她,所以她的脉象看起来只是寻常。

    钟却被穆知述直接抓回了爆炸后的九溪山庄。

    整座九溪山被炸得面目全非,没有受到波及的士兵们正在一寸寸寻找着幸存者,但是按这个坍塌程度,不可能会有幸存者。

    九溪山庄那块硕大的对战台上铺满了尸体,各方人士混杂,相互交织在一起,瞧着十分瘆人。

    穆知述本来大步走着,听副将报告听到一半,忽然叫停了,然后把钟却塞到亲卫手里,叫他找个地方安置钟却。

    于是钟却的脚终于得以落地,他跟着那个亲卫往旁边走去,忽而在尸体堆里看到一点碎片,便跑了过去。

    那亲卫不防着这么个病怏怏的公子哥还能干出逃跑这事来,就是跑的方向不大对,专往尸体堆里跑。

    他喊着追了上去,便瞧见钟却从尸体下扒出一块剑的碎片来,将自己伤得满手是血。

    钟却怔怔地捧着那碎片。

    那是长生。

    是阿武的长生。

    是她祖母专门为她改了名字的长生。

    她的亲人希望她好好的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可是长生断了,碎了,阿武甚至都没能将碎片收回去,这是她的剑啊。

    钟却突然扒起尸体堆来,既然这里有这一块碎片,就还会有其他的碎片,他……他杀不了人,但他至少能把阿武的剑收回来。

    穆知述见在他手上还算乖巧的外甥一落了地就不知道发什么疯去刨死人堆,不禁皱起眉来。

    副将以为他要发火,还在报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想象中的训斥却没有到来,穆知述道:“打晕带走。”副将要走,穆知述又道:“问问他找什么,给他找了送过去。”

    副将便领命去了,他看了眼钟却手里那块剑的碎片,倒也不必问了,直接将人劈晕了。

    他手里这剑就算他不找,他们也要找的。

    就是这把剑,三剑带走他们数千将士。

    杀伤力和几乎要和后头的倒塌和爆炸埋所造成的结果差不多了。

    穆知述听了回复,便叫副将收集好了碎剑给钟却送去,副将欲言又止,穆知述便冷笑道:“他们只是反抗,不能因为他们的反抗超出了你的想象,你就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又道:“但是,总要有人来为此承担责任。”

    “将军……”

    “既然是毕恨生坚持要动用军队,圣上跟前自然是他自己去解释,有什么罪责也是他的事。我们嘛,给毕指挥使擦屁股就是了。”他转身回来,道:“是不是啊?凤府令。”

    凤潇潇仍旧是一手挎刀,一手握弓。

    她没理会穆知述的冷嘲热讽,只道:“我的箭丢在九溪山了,劳将军找找。”

    穆知述没好气地道:“鬼知道你的箭在哪里?自己找。”

    凤潇潇叹道:“啧啧,瞧瞧这场面,我在九溪城外都听到动静了,看来穆将军这回可是损失惨重啊。损失了多少人啊?一千?两千?还是……”

    眼看穆知述的脸色越来越臭,凤潇潇识趣地没再往下猜去,转而又道:“看来穆将军的人还有待□□啊,像我们天谕卫就没折损多少人,可见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穆知述脸色沉了下来,毕恨生好算计,今日这事不论成与不成,他都是得利者。

    要么九溪山庄被赶尽杀绝,他毕恨生在圣上面前大功一件。要么他的兵马损失严重,实力大减,总之他毕恨生都吃不了大亏。

    穆知述看了凤潇潇一会儿,道:“府令的箭,已经埋在山底下了,怕是找不着了。”

    凤潇潇道:“找个人也成。”

    “哪个?”

    “凤枕寒。”

    穆知述眼神动了动,问:“死的活的?”

    凤潇潇哑然,然后突然就笑了,穆知述奇怪地看着她,不知她在笑什么。

    “看来天谕卫的损失也不算小,四府府令,一战去其三。”

    穆知述冷哼一声,没做评价。

    凤潇潇便连箭也不找了,就转身离开。

    穆知述揣摩了下凤潇潇的来意,又不甚在意地去收拾残局了。

    只是毕恨生这个老匹夫溜得倒是快,不然怎么也要叫他出点血才行。

    钟却醒来的时候外头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还不是特别清醒,脑中混混沌沌的。

    外头的人许是听到些动静,立刻开门进来,外面湿润清新的空气一涌而入,钟却立刻清醒过来。

    九溪山庄被灭了。

    而他离开了阿武。

    离开了几个……朋友。

    “公子,你好些了吗?”还是之前那个亲卫,他走近钟却,将他扶了起来,又给他倒了杯冷茶。

    钟却喝了,呛出两声咳嗽出来,他突然想起五隐的剑来,急急要下床去。

    亲卫不知他要做什么,连声问了几遍,钟却都没有回答他,仓促间他将桌子上的木盒撞倒在地,长生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钟却瘫坐在地上,把碎片一片片拼了回去。

    那亲卫看他如此,叹道:“这剑损毁得太厉害,修复不了了。”

    钟却点点头,但并不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是长生,即便已经修复不了,这也是长生。

    阿武的长生。

    钟却捡完了剑,又听话的喝了药,便倚在窗边看雨。

    这应该是九溪城里的一个院落,看起来九溪城并没有遭遇太严重的伤害,外头还能听见一点细碎的声音。

    他大舅舅把他带回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只把他放在九溪城里,留了几个亲卫守着他。

    他不太知道他大舅舅为什么把他带回来,只是觉得当时的情况,他如果执意不走,那么他这个大舅舅不会吝啬于杀几个人来逼他,他不想走到这一步,他们不能一直僵持在那里。

    而且,正如阿武所说,他的仇,不是杀掉天谕卫就可以的,钟家全族的冤屈,都要他去洗雪。

    不论如何他都需要回来。

    他们总要分离。

    不如就趁着阿武不知道的时候,他悄悄走了。

    不然他实在害怕,害怕阿武不放他走,当然这可能性太低了,等同于没有。

    他怕的就是阿武面无表情地看他离开。

    他希望可以多被在乎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呢。

    钟却抱着怀里的木盒,想了想,又把长生的碎片都取出来,然后将绑在手臂上的红盖头拆了下来,细细地垫在盒子里。

    那只凤凰还是那样看着他,但钟却已不再畏惧,他把长生一点一点放回去,然后抱着盒子,终于感受到一丝安心。

    阿武的剑就在他怀里,就像阿武还在一样,他不必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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