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林忠正式卸任被押回黎城受审当天,桀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相比往年秋冬交界,今年天气仍旧闷热。雪片落地即化,雪停当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得到“将林忠转至黎城,王家不得私自施刑”的旨意时,王琰脩当场什么也没说,只回宅邸后练趴了六个侍卫。
从午间到傍晚,最后只剩下诸升陪着她。
兵器换了一种又一种,刀光剑影。
满心的气闷在消耗体能同时有所缓解,最后缴了诸升手里的□□,王琰脩对旁边那六个满眼生无可恋的侍卫挥挥手:“你们先去休息吧。”
侍卫们如蒙大赦,一溜烟跑没了影。
王琰脩把手中的兵器往旁边一扔,席地而坐,闷头继续生气。
看着她,诸升眉毛皱成一个“川”字,眼里带着心疼:“去往黎城的囚车还没走远,我现在去一趟,保证林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诶!一个林忠不至如此。尚且还不知道他的保护伞是谁,没必要为了他跟人结仇。”王琰脩苦笑一声,拍拍自己旁边的地面,“过来坐。”
诸升便不再说话,也没坐下,只定定站在她身旁。
对于他的举动,王琰脩不满地仰头:“让你坐就坐!这么跟你说话脖子疼。”
这下诸升倒是坐下了,不过依然浑身僵直。
王琰脩被他气笑了:“说好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摆出这幅样子是怕我说话不算数不成?”越想越气,她甚至不明白诸升在别扭什么。该说开的不都说开了吗?王琰脩瞪他:“看你如此优柔寡断,前世是怎么当的屠城大妖?”
“我本来也不够强……”
“喂!不许自轻自贱!”王琰脩毫不客气直接捂住他的嘴,“不然曾经败在你手下的我颜面何存?”
“你从来没输给我。”诸升眸光黯淡。无论是前世数十载还是今生几年相随,他从没想过还能与王琰脩和平地坐下来,用前世那些悲苦谈笑风生。
王琰脩仿佛不甚在意,随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别谦虚啦,说你强还不愿意承认?”
可诸升仍旧摇头:“前世你能以普通兵器及身法强行能抗衡妖术,世间少有。况且,最后打败你的也不是我……”说到这,诸升惊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急忙去看王琰脩的表情。可她就像没听到,仍是副坦荡自然的表情。
打败她的,明明是那个她曾真心对待……却终究背叛她的人。
想到这,诸升心里酸溜溜的。即便他知道王琰脩早就不在意那个人了。
无论哪辈子,她就像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也从不为不值得的事物逗留。永远向前看,永远那么强大而柔和。她很美好,或许太过美好,让他不敢轻易直视。
前世她身死之后,诸升只身行走黎州,从各地百姓口中听闻过不少关于王琰脩的传闻。她是临阵挂帅的少年将军,也是保家卫国的忠肝勇者……还有些闲言碎语,不提也罢。
时过境迁,曾经颇受王家拥护的太子继承王位。而王琰脩的弟弟王侟喑,在接过将军之职不久后,就因意图谋反被发配边疆。王家后继无人。从此朝堂之上再无“勇而无谋”王家武将。大多数百姓宁可相信王家人是真英雄,衰落另有隐情,也不承认官方之说——王家末代姐弟乃乱臣贼子,先后叛国意图谋权。
前世王家没落后,黎州北境频繁遭受外邦铁骑侵扰,虽堪堪得守却再无安宁可言。
明明那时的诸升和王琰脩只有几面之缘,而且每次都兵戎相向,相互想取了对方性命。可多年过去,每每路遇奇事美景他总会首先想到——这就是她曾经拼死想要守护的家园,如果她还能看到就好了。
唯一能给予他些许慰藉的,唯有心口处那块透亮的黄龙玉佩。
回想着往事,诸升暗自出神。
看他的样子王琰脩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故意凑近了小声问道:“前世我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升低头不语。
他既不愿明说,王琰脩也无可奈何。只好耸肩道:“也罢,等你愿意了再告诉我也行。”
今天夕阳很美。王琰脩抬头凝视天边红霞。她向来不擅口头表达,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形容美景。只能说今日的夕阳让她感觉活着真好。和喜欢的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共同欣赏美景……真好。
相邻无言之际,古泰的出现打破了宁静。他带来一封来自来自黎城,写给王琰脩的信。
接过信笺,王琰脩打发了古泰,边读信边对诸升说:“是我爹寄来的,让我尽快回去商讨半年后我的及笄宴会相关事宜。”想来可笑,加上前世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要庆祝及笄。
现在刚刚十月,而她真正及笄是在明年四月。
“真快啊……”前世就是在她及笄宴前后发生的那件事。父亲愚忠,收留保护了那个人多年,自己却落得个身死的下场。她也是到了最后才看清那人的真面目。王琰脩眯了眯眼,轻笑着低语道:“世事轨迹剧变,生死错综,我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最好能相安无事。不然,她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我们要回黎城吗?”诸升安静地听着,续而问道。
“暂时不回。”王琰脩仍在读信,表情逐渐纠结,“老爹还安排了别的任务。”说完,她毫不避讳地把信直接递给诸升让他自己看。
诸升犹豫片刻,还是接下来。
信上说,王家眼线发现耘城似乎有异。为探究竟王琰脩她老爹命她去查看一番。
王琰脩满脸苦恼地在一旁念叨:“前世这个时候,我大概还在黎城演武场泡着,不问实事。你还记得前世耘城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不记得了。”前世的诸升此时大概还心存善念,懵懵懂懂守着自己的竹林。
王琰脩伸了伸腰,无所谓地说道:“行吧,那我们明日就出发。”
“好。”
“诶!对了。”突然,王琰脩想起了什么,满脸兴奋地看向诸升,“我马上就要及笄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她满脸期待地看着诸升。
诸升无言,脸却悄悄红了。
在他拒绝的话出口之前,王琰脩迅速凑上去在他脸上啃了一口,满足地昂着头:“你可保证过,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别想反悔。”说着,也不管诸升的脸像块烧红的炭,低头坏笑着贴着他的耳朵,“你早就是王家的人,再入一次王家门也不亏。回黎城后我马上告知家父着手准备聘礼,定不会亏待你。”
她以为自己好歹活了几十年没那么容易害羞,可说完这段话后,发热的耳根出卖了她。本来想霸气地喊一句“等本将军来娶你”,到了竟是开不了口。
为了掩盖面上赤红,她说完话就兀自起身,去找古泰等下属商讨赶往耘城的事。
诸升怔愣着看向她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追上去。
耘城之行事发突然一切从简,为了效率也为了一己私欲,王琰脩只命人加急准备了两匹快马。说是她和诸升做先头去耘城打探,古泰等人随后跟上就好。
按照两个人赶路的速度,他们倒是赶得急在内海冰封前到达耘城。
临出发前,想到及笄宴相关事宜,王琰脩突然有了个不太厚道的想法。她随即问古泰道:“高甜他们到哪里了?”得到古泰的回答后她诧异挑眉,“还在离桀城不远的山里?”
想了想,她提笔写了封信。吩咐古泰:“把这个尽快带给他们。”
之后整理行囊快马加鞭赶赴耘城不必多说。
其实关于高甜,王琰脩有着自己的思虑。虽然前世并没有见过面,但她隐隐觉得自己遇见的高甜和前世大有不同。
她期待着再次相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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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信的时候,高甜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正无形对峙的两个男人,后背冷汗遍布。
“那个……怎么了?”她弱弱发问。
“没事。”殷常寿脸色发沉。
“我们相处得很好。”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而且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容。
殷常寿嘴角上挑,眼尾却不带笑意。他脸色越来越黑,目光中带着不确定的忐忑。
他对面那位倒是真的云淡风轻。
高甜欲哭无泪,就在这时客栈店家来到他们这一桌,对高甜点头哈腰到:“小姐,这里有你的两封信。”他的出现成功打破僵局,三个人同时看过来。
“好的谢谢!”高甜低头拆信。
怎么就成了现在的局面呢?
事情还得从离开晴木她们那座小木屋之后说起。
自从高甜醒来,晴木和莲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同消失的还有房间里的植物。没有那些奇异花草的点缀,房间里只剩下一张木板床和潮湿的墙壁,光秃秃的。
而高甜身体似乎已经并无大碍,没有再昏睡过。他们到附近的镇子上住了两天才重新启程。表面上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但他们心里明白,有些问题还没有解决。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天的事。
不知道殷常寿怎么想,高甜是有些怕的。
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总忍不住去观察殷常寿的每个细微表情。相比之前更加担心自己那句话会引得他不高兴。
可她越是谨小慎微,殷常寿表情越不好看。
由于高甜受伤,他们两个在外人眼里莫名其妙“失踪”了许多时日,车夫找不到人早就自行返回了桀城。殷常寿只好自己驾车。高甜帮不上忙,干脆跟着殷常寿坐在马车前室,偶尔陪他说话解闷。
那天车子行至一处断崖,高甜一眼看到了崖边破损不堪的马车,以及落魄地在马车边烤蘑菇的两个人。
当高甜亮闪闪的目光看过来,殷常寿就明白——怕是又要节外生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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