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房门被一把从外推开,和着一道急躁的男声。

    “少爷!”

    温煦在窗边站着并未回头,乐康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

    乐康反手将门轻轻关上,缓步走到温煦身后,哑着嗓子开口:“晚了。”

    “我们和海旭哥一同到那儿的时候,死了一个女学生。”

    “正要趁乱救人,日本人就来了。”

    “他们,架着机关枪,把警察和学生打死了多一半儿。”

    “我们的人,也死了三个。”

    沉静的室内,乐康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窒闷在周身环绕着,如一条无形的绸带,紧紧扼住他的咽喉,那一口气,在中间,上不得下不得。

    “诗怡呢?”

    “诗怡小姐被两个人抓着,是在日本人开枪之后出来的。”乐康微顿道:“直接上了日本人的车。”

    “孙二呢?”

    “日本人来的时候,他正在打那个开枪杀了女学生的人,也中了一枪,就在咱们医院。”

    “让杨晏拦住海旭,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温煦想,袁倚秋和张先生,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他了。

    “孙二那儿我已经找人盯着了。”

    乐康说完,看了眼背对他的温煦,有这么一瞬间,他会有一种温煦不是温煦的感觉。

    如果不是每隔一月雷打不动的和佟海旭往根据地运送着药物,他就真的觉得,少爷,和那群警察没有什么区别了。

    “把盯着孙二的人撤了吧。”温煦转身,看着乐康微微垂下的头轻声道:“警局有日本人看着,盯着他会把他也暴露的。”

    只到现在,他还不能知道孙二以什么目的把这个消息传出来,他只能猜,猜测,孙二会是一个比潘桂生要多一丝良知的人。

    这样的人,只有深深隐藏在暗部,等到了需要的时候,他就会是一柄非常尖利的匕首。

    “少爷,那诗怡小姐怎么办?”

    “等消息,我们不能动。”温煦躲开了乐康不可置信的眼神,垂眸道:“西胡巷的事,被日本人和潘桂生封锁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

    温煦侧身,整个人不再面向乐康,说道:“你出去吧,海旭那边让杨晏盯着。”

    陈乐康双眼盯着温煦的后脑,没再吭声,缓慢退了两步,确定温煦不会再开口才转身出了办公室。

    身不由己。

    温煦静静的看了会儿玻璃上倒影的自己,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对面的人。

    每天在日本人面前虚与委蛇,他已经变成了自己最不屑的那一种人。

    是彼时他也走上街头,同今日这群学生一样,去批判、去抗争的人。

    伴随着时钟的摆动,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在那里静静的等。

    等什么?

    温煦想,他在等一个可以救汤诗怡的契机。

    能救回来吗?

    他突然有些彷徨失措,空落落的感觉从他的心脏蔓延至他的大脑,然而这感觉还没有让他彻底参透时,耳边一道铃声将他快要跳出身体的灵魂又拽了回来。

    “喂?”

    “温煦。”

    对面人开口后,温煦抓着电话的指尖骤然收紧,喉间紧张的梗住,那一瞬间他有些失声,在几个喘息后,他感受到喉间的松弛,才如平日一般的语气开口问:“怎么了?”

    “打扰到你了?”

    “没有,才吃过早饭。”

    对面安静了一瞬,而后笑着说:“你猜猜现在谁在我这里?”

    温煦的眼睛瑟缩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指尖扣弄两下后,他垂眸轻声道:“我认识?”

    “当然,如果你不认识,我为什么专门打电话来找你。”

    “别兜圈子了,直说。”温煦捏紧了拳头,在对面没有回话之后又说:“不说那就挂了吧。”

    温煦仍旧举着话筒,果然对面马上就响起了声音。

    “别,我以为,大姐来宪兵队之前,会跟你打个招呼。”温煦没说话,对面紧跟着轻声道:“温煦?”

    温煦在两次长长的吐息之后,看着虚空处眯了眯眼睛,冲对面说:“锦户,我跟你说过,不要招惹她。”

    “我真的没有。”

    锦户秀泽那边长长的叹了口气,换了日语在那头说了什么,开门声之后,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不急不徐,温煦心尖揪了一下,赶忙带着质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锦户秀泽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女人温声道:“可不是我找的大姐,是大姐亲自来找的我,我怎么能不见呢?”

    温慧绮盯着坐在椅子上明显不是冲自己说话的人,没有开口,只是站在了桌前不远的地方。

    “大姐,你坐。”锦户秀泽还是没放下电话,温慧绮已经猜到了对面大概是谁,没再推脱。

    “既然我们都不知道大姐来是为了什么,那我们一起听一听吧。”

    锦户秀泽说完,电话与他那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脸拉开了一点距离后,冲温慧绮问:“大姐,真是好久没见了——”

    “锦户司令,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一个人。”温慧绮并不打算和他叙所谓的旧情,何况,是建立在温煦身上的:“既然温煦也听着,那更好不过。”

    锦户盯着温慧绮的眼睛依旧是微弯的,可凭白,温慧绮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他勾着的唇角张开,问道:“不知道大姐是为了谁来见我。”

    “今早在西胡巷抓到的老师,那是我和温煦的妹妹。”

    “大姐,你可能有所不知。”锦户秀泽微微凑近了听筒说道:“能进宪兵队的,都是抗日分子。”

    “她不是。”温慧绮看着对面的动作,肯定道:“她只是国中的一个老师,怎么算抗日分子。”

    锦户秀泽不为所动,将听筒贴上了耳朵,看着对面开口:“温煦,你听到了?”

    不知道温煦那边说了什么,是很简短的一句,因为紧接着,锦户秀泽又说:“我们昨天得到的消息,汤、诗怡,她手里有一份日军在北平的人员布防图,是谁在我这里偷走的我还没有查出来,但是,可以肯定,她手里一定有这幅图。”

    “大姐和温煦真的想要她活着走出宪兵队,那就先让她把图交出来。”

    两边的气还没松,锦户秀泽又提了一个要求:“顺便,再让她供认出藏在北平的,其他抗日分子。”

    “这两样,一样不能少,否则,冈本会对我有更大的意见。”

    电话那头在不久后响起了人声,温慧绮听不清楚,但在他与锦户秀泽说话之间,她也清楚了,这一趟来,一定会是她自己一个人出去。

    “好,那今晚,我去接你。”锦户秀泽将电话挂掉之后,带着一双白手套的双手在桌上摊开,略带歉意的冲温慧绮说:“我很抱歉,温小姐,温煦他并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温慧绮的眼中颤了一下,垂下的睫毛挡住了她的眼神并未叫锦户看清,她勾了勾嘴角清声道:“锦户司令,我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做。”

    她抬眸,对上锦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仍旧保持着她的姿态冲对面说道:“看在我是温煦姐姐的面子上,麻烦您一次,让我和诗怡见一面,我会劝说她的。”

    锦户秀泽连连点头,满意的冲温慧绮说:“大姐早这么说的话,这件事就根本不需要让温煦知道。”

    看着对面明显变差的脸色,锦户身后仿佛有一只大尾巴左右晃着,他笑着开口:“你是温煦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你的要求,我一定照办。”

    温慧绮看着对面变脸极快的男人,嘴角的笑僵在那里,听着他高声叫了两个人进来,冲那两个人说了一段很长的话之后,其中一个看上去是翻译打扮的人上前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温小姐,请跟我来。”

    温慧绮眼中的诧异并没有逃过锦户秀泽的眼睛,他与温慧绮一同起身,走到温慧绮身边,冲她说:“从上次的事中吸取了教训,这一次,我的翻译是日本人。”

    “司令眼光长久。”

    温慧绮应付完,后退一步转身跟着那个翻译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潮湿阴寒,是温慧绮对这个入目走不到尽头的铁笼子的第一印象。

    化雪之后的几天,北平的冬季又变回了它的干冷。然而在这个地方,温慧绮感觉从她的脚心开始,寒气顺着她的血脉,冻住她的五脏六腑,冰的她整个人忍不住打颤。

    “温小姐,请在这里等候。”翻译说完不等温慧绮的回话直接转身出了门。

    这里的门,关与不关又有什么区别。她想。

    33年,本该和温煦他们一同去英国的,四年没见这个姑娘了。

    上一次见她,还是她一个人,斜挎着一根麻绳,托着楠桥,从东北走回来。

    之前最是惦记的那一头长发,也被烧掉了大半。

    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从她的斜前方响起,那一张记忆中的脸分毫不差的闯入了她的视线,变了的,是那一双眼睛还有那一头乌发。

    “他们没打你。”

    汤诗怡坐在温慧绮对面,浅浅的摇了摇头,看上去精神很好的回她:“还没来的及。”

    “长大了。”

    “长大了。”

    汤诗怡抖着声音复述着温慧绮的话,眼里快速汇聚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掉下来,打在那一张漆黑的桌面上。

    温慧绮抬手擦了自己脸上的泪痕,余光看到了守在外面的几个日本兵还有那个翻译,垂下视线问:“你是——”

    “我是。”汤诗怡面上带着笑,费力的抬起右手,五指并拢,直臂抬得与肩同高。属于她的军礼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她的胳膊就坚持不住了。

    “胳膊怎么了?”温慧绮有些着急的向前探了手却够不到对面。

    汤诗怡抱着右臂摇头道:“没事儿,脱臼了。”

    “你——”

    “阿绮姐姐是来让我做什么的。”汤诗怡打断了温慧绮的话,笑着说:“日本人不会轻易让人见我的。”

    “我。”温慧绮的声音有些嘶哑,她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带你出去。”

    “我不会跟你出去的。”汤诗怡看着温慧绮,眼中坚定的神色像极了她幼时说她要成为一个钢琴家的时候,是饱含热烈的,带着最纯粹的感情。

    “你来,应该也麻烦了阿煦哥哥。”

    汤诗怡真的长大了,是那种,能够认真的跟你分析现状,坚定自己立场的人了。

    可温慧绮心头就是一阵一阵的惆怅。

    “我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了,你、我、温煦,我们走上了三条不一样的路。”

    “时间会改变许多许多的。”

    “有时侯我也会想念,曾经和温煦陈舸,还有楠桥,我们一同走上大街,发自内心的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呐喊的时候。”

    “可是已经过去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那时候,爸爸没死,叔叔伯伯们也没死。”

    “还有楠桥,楠桥也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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