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忱清早梳洗完毕,便坐在屋子静静的等,直至外面的日头高高升起,周氏那里也未曾派人来传唤。如此反常倒令柳忱有些不安,吩咐月雪道:“你出去看看,旻香馆和沉香阁都在忙些什么。”月雪匆匆出门,未几,又去而复返。柳忱惊奇道:“怎么了?”

    月雪道:“许先生来了。”

    自入府之后,许酒便被安置在中庭做事,这后院住的都是女眷,非特殊情况男子不得入内,如今这人却堂而皇之的来了潇湘馆,想来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快请。”柳忱起身走到外间,令月雪将许酒请了进来。

    许酒还是穿着昨晚那身衣服,急匆匆的进了门,见了柳忱便说道:“不用打听了,今儿东宫来人,周氏和江爱莲正忙着迎接贵客呢,估摸着一时半会还顾及不到你。”

    “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了,宫里这会还派人来做什么?”柳忱奇道。

    许酒嗤笑道:“婚事虽然定了,聘礼和嫁妆却还没定呢。太子身为储君,能松口娶柳忬已是恩赐,想来聘礼上不会给的太多。但柳家却不能不陪送嫁妆,非但陪送,还得倾家荡产的多多陪送,否则日后柳忬拿什么与旁人争皇后的位置。”可是说归说,柳清人毕竟只是个二品文官,虽然品级高,职权却有限,毕竟上头还有左右两个丞相压着,故而在朝为官多年,薪俸收入却始终不高。这次柳忬成亲,柳府若想风光大办,只能从别的地方打主意,譬如说,大江氏当年带进府里的嫁妆。

    柳忱之母江爱荷乃通州防御使江九通的嫡长女,因貌美名动京华,加之性格贤淑温婉,备受天下男子的追捧。传闻当年她嫁给柳清人的消息一出,京师遍地都是少年人的哭嚎声。几位世家公子更是情难自抑,集资为江爱荷铸了一尊等高金身的雕像,便在江爱荷成婚当日,那金像被当成嫁妆抬进了柳府。此外大小江氏出嫁的时候,江九通几乎倾尽家财为两个女儿置办了嫁妆,江爱荷身为长女,所得嫁妆最多,名下古玩珠宝、田产铺子无数,彼时光是送嫁的队伍就排出了十几里地,在世家女子中,这排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风光——而今这所有的一切,却都被牢牢的掌握在小江氏的手中。

    眼下柳忬与太子的婚事迫在眉睫,多少人眼巴眼望的盼着这场婚礼。柳家若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只能硬着头皮风光大办。可他们又不想因此伤了家里的财气,势必就要打大江氏嫁妆的主意。那些嫁妆是大江氏留给柳忱的遗物,她断然不能就此让这些东西落入旁人手中——哪怕是一个铜子都不行。

    “许叔叔,母亲的嫁妆不能动。”柳忱强忍心中不安,与许酒说道。

    “我省得,着急赶来就是想告诉你,咱们回京之前办的那件事有着落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快到了,趁着今日府里忙碌,咱们最好出去见一见。”

    “行,那劳烦许叔叔出去准备马车,我和月雪收拾收拾,咱们就从后门出府。”

    待许酒离开之后,柳忱连忙重新换了一身素净不惹眼的衣服,袄裙外面罩了披风,想了想又吩咐月雪道:“蒋妈妈这会不在,我们总不好冒然离府。你去旻香馆知会一声,就说我久未回京,甚是想念家乡景色,趁着今日天好想要出去走走。切切记得要将话传到,若是祖母未在,就知会给她身边的大婢秋官。”

    月雪点头道:“奴婢省得,娘子这便去后门等着,奴婢随后就到。”月雪也是在道观里养成的性子,性格恬淡沉稳,得了吩咐便匆匆跑出了门。柳忱一个人又整理了脸上的妆容,确认不会令人瞧出什么端倪,这才出门去找许酒。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三人便在柳府的后门聚齐。月雪陪着柳忱坐在马车里,许酒则骗腿坐在车辕上赶着车。他们三人乘车离府,一路穿街过巷,很快来到了玉林坊市。听着外面越来越喧闹的人声,柳忱忍不住轻轻掀开帘子向外瞧去,但见街道两旁酒楼茶肆临立,场景越发有些熟悉,忽而想起昨日回京的场景,忍不住便是一愣:“怎地又来此处了?”

    许酒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这玉林坊市前面不远处有个渡口,咱们要见的人乘船来,那处是上岸最方便的地方。”

    “嗯,省得。”柳忱听出了许酒的揶揄之意,忍不住脸颊一红。

    马车一路驶过玉林坊市,眨眼来到渡口。许酒找了处方便的地方停靠了马车,引着柳忱来到岸边,眺望河面说道:“算算时间,人也快到了。”

    说话间便看见一辆客船缓缓停靠在了渡口,船客有条不紊的下了船,有的被等候在岸边的家人接走,还有的自行离去,最后只剩下一对祖孙在岸边徘徊张望,那老太太似乎有些上了年纪,脊背佝偻,头发花白。柳忱急忙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婆?”

    老人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吃力的望着柳忱,好半天才迟疑着回了一句:“你是、你是忱哥儿?”

    “是我……”乍然听见如此亲昵的称唤,柳忱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忙小跑到老人的面前,双膝跪下见礼:“忱儿拜见阿婆。”

    “好、好孩子,快起来孩子。”老人佝偻着身体,吃力的搀扶起柳忱。祖孙两个直面相对,看清楚柳忱的脸之后,老人忍不住有些发愣:“你这脸……你母亲、你……怎么会如此?”

    柳忱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坦然笑道:“幼年误食毒果,这脸便毁了。不过也没关系,师父说红颜多祸水,有些东西失去了,或许也是一种功德。”便如大江氏当年那般,引得京城男子为她疯狂争斗,又何不是一种罪过呢。

    “也、也是。”未曾想到柳忱竟然如此想得开,严氏愣了愣,继而释然的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活的通透,比你母亲当年要强许多。”

    许酒见渡口人来人往,极不适合说话,便开口提议道:“不远处有一家面馆,咱们不如去坐着慢慢说。”

    柳忱这才想起老人风尘仆仆的赶路,这几日定然没吃好,有些愧疚的道:“是忱儿的疏忽,阿婆连日赶路,这会定然饿了吧?”

    严氏摆手道:“我年纪大了,胃口一直都不怎么好,一顿饭吃不吃的都没什么的。”倒是她身边的小郎有些委屈,瘪着嘴说道:“祖母是不饿,可小鱼儿饿呀。饿死了,肚子里面的东西都快自己吃自己了。”那小郎年方六七岁的光景,生的虎头虎脑,煞是喜人。柳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道:“你叫我一声阿姐,我就请你吃肉肉。”

    “阿姐,好阿姐,我想吃鸡腿儿。”小鱼儿垂涎欲滴的望着柳忱。

    一行人被这孩子逗得不行,许酒一把将小鱼儿抗在肩上,边走边道:“成,叔叔请你吃一整只鸡。还想吃什么?”

    小鱼儿闷头想了想,道:“粥吧,祖母牙不好,吃不动肉了。”

    柳忱搀扶着严氏走在后面,闻言便笑着说道:“这孩子倒是孝顺。”

    严氏欣慰的笑了笑,继而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又是一黯:“若论孝顺,谁也比不得你的母亲。那孩子是我一口一口奶大的,四个月就生出了牙齿,却从未咬过我一口。倘若她还活着,我也……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真是可惜。”

    柳忱听出了严氏话中未竟之意,心中更加的愧疚,握着严氏的手道:“怪我,未曾早早的派人去寻找阿婆。”

    严氏转头望着柳忱,一双浑浊的眼珠里写满了慈祥和爱意:“傻孩子,你还这么小呢,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成多少事儿?不怪你的,都是命。”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面馆,为了方便柳忱和严氏好好说话,许酒特意花高价寻了个雅间,柳忱陪着严氏坐在雅间里边吃饭边说话,许酒和月雪则带着小鱼儿在散座上啃鸡腿。

    严氏是大江氏的乳母,曾陪伴着她在江家生活了整整十八年。后来大小江氏出嫁,严氏便回了自己的老家。那之后她与大江氏断断续续的通过几次信,没几年大江氏病死,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严氏从未见过柳忱,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她对柳忱一见如故,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疼爱。她们之间的感情被一个已经故去的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纵使是初次见面,也有着说不完的体己话。

    转眼之间已是下午,柳忱见严氏有些疲惫,便搀扶着她走出雅间,同许酒说道:“阿婆一路颠簸,这会也累了。劳烦许叔叔找一间上好的客栈安置下她们祖孙两个,再请个郎中给阿婆调养调养身体。”严氏上了年纪,身体本就不好,又加上这一路乘船颠簸,面上已呈现出明显的病态,柳忱能看得出来,她是在强撑着与自己说话。

    “好孩子,你有心了。”严氏感动的拍拍柳忱的手。

    许酒说道:“沂源坊市那边有一家客栈环境不错,我先带着她们过去。你和月雪先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回府。”

    许酒与柳忱商定了行程之后,马不停蹄的带着严氏和小鱼儿往沂源坊市奔去。柳忱和月雪在渡口站了一会,也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转身往玉林坊市走去。与昨日回京时的冷清景象不同,今日的玉林坊市格外热闹,街道两旁站满了摊贩,所售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柳忱在道观里冷冷清清的住了十年,从未见过这般繁华的景色,一时也有些入迷,带着月雪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看过去,期间忍不住买了许多小零碎。

    “娘子,月雪口好渴。”月雪指着街道对面的茶馆提议道:“咱们进去喝碗凉茶吧,许叔估计还得等一会才能回来呢。”

    柳忱也觉得天气有些炎热,用丝帕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说道:“也好,咱们就去茶馆里坐一坐。”

    她与月雪手挽手往对面茶馆走,正当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忽听见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一声:“都快跑,谁家的马惊了!”

    一阵兵荒马乱,人群四散奔逃。有人不慎摔倒在地,未待爬起,但见一匹枣红大马嘶鸣狂奔而至,一蹄子踩在那人的身上,紧接着两蹄后立,钉着厚厚蹄铁的两条前腿高高扬起,直奔柳忱的脑袋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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