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董夫子的课堂上时,苏眠还有些精神恍惚。昨夜,抄《女诫》抄得太晚,加上心情低落,
清晨起来,颇有几分精神不济。
傅与时见她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环顾四周,小声道:“你还剩多少?”
苏眠立刻侧过脸瞧他:“你要帮我?”
傅与时知道她被祖母罚抄《女诫》一事,轻咳一声,“也不是不可以。”
苏眠直起身子,双手按着僵硬的脖子,“可是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傅与时和自己的小未婚妻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有时脑海中也会冒出招架不住的念头。阿眠
和府里的两个妹妹不一样,甚至和自己在京城见惯的各种大家闺秀也不一样。
她见识不凡,人又聪明,课上发言常常角度新颖、思维活跃,就连董夫子也赞不绝口。自
古聪明的人很容易陷入深沉,她却鲜活明亮而又随性,不是与梦那种懵懂的活泼,而是一种
透澈的可爱。
是的,可爱。傅与时豁然开朗,如春日一般可爱。
“我们逃课吧!”
苏眠见教室里没人,一把拉住他,两人一起跑出学堂。
说是学堂,其实是安平侯府里的一座小院。自从聘请董夫子成为傅与时的老师,安平侯便在
侯府的东侧辟出几间房专为上学之用。院子恰好挨着花园的小池塘,风景优美,环境清幽,
正适合读书。安平侯还特别开出一道小门供董夫子出入方便。
两人此刻正站在小门前。
苏眠向傅与时挑眉,“你怕吗?”
傅与时已经猜到她想偷溜出府去,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苏眠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你好像很乖。”
“我姑且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评价。”
“卖米糕,新鲜出炉的米糕。”
宏亮的叫卖声随风飘落进来。苏眠吸溜着口水,早晨醒来心情不佳,只喝了几口白粥,现在
肚子空落落的。
傅与时把小厮观言叫到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苏眠见观言把系在腰间的钱袋解下后交给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无分文。看来公子表哥
还是还细心的嘛,苏眠觉得自己的耳垂微微发烫。
两人偷偷摸摸地走出小门。小门外虽然不是主街,但这一带住着不少人家,一些卖吃食的小
贩嗅到商机,或提竹篮、或挑篮子、推小车叫卖,渐渐地吸引附近的小孩子围在此处,叽叽
喳喳的,好不热闹。
苏眠两眼放光,上课时,老能听到吵闹声和闻到食物的香气,已经诱惑她好多天了。这次,
一定要大展身手、一偿夙愿。
“想吃什么?”傅与时含笑着问她。
苏眠指着卖糖葫芦的小贩道;“就从那里开始吧。”
她小跑上去,比着两个手指,笑眯眯地说:“小哥,要两串。”
卖糖葫芦的小贩做生意这么久,第一次被人叫小哥,倒闹了个大红脸。他边拣糖葫芦边偷偷
打量苏眠,看穿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漂亮又有礼貌。
苏眠接过糖葫芦,道了声谢,傅与时上前将铜板递给他。
小贩楞楞地接过钱,看着两人并肩远走的背影,感慨道:“两个人都长得好。”
苏眠风卷残云般吃掉一串糖葫芦后,傅与时又把另一串递给她。
“阿眠妹妹,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你这样一问,我的心情又不好了。”苏眠咬掉一个山楂,把那串糖葫芦又塞到傅与时手中。
傅与时不知道其他未婚夫妻是怎样相处的,但大概率不会像他和阿眠一样。阿眠面对自己似
乎一点都不扭捏,也不羞涩。她甚至会大方地夸他好看,以叫他公子表哥为乐。她会在课堂
上和自己争论,分享看过的书籍。以前日子一天天过,但现在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又兴致勃勃地围着烤鱼丸的小摊了。
苏眠好不容易抢到两串,转头发现傅与时站在人群外,忙道:“公子表哥,快过来。”
她挤在一群小孩子中间,朝自己嫣然一笑,傅与时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绽开一样,热热
的。
他给完钱,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心情不好。”苏眠落在后头问他。
“你想说自然会说的。”
辛忱正带着福禄扫街,嘴里吞下一块米糕,眼睛四处扫射,一不小心就瞥到走过来的傅与时。
假仙儿来这里做什么?
他冲到傅与时面前,叉着腰道:“哈哈,被我逮到了吧,你逃课。”
傅与时无语,他是不是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眠从傅与时身后探出头来:“嘻嘻……辛小胖。”
“你们两个?”辛忱惊讶地张大嘴,嘴里立刻被堵上一串烤鱼丸。
哼,收买人心!他愤愤地拿下竹签,咀嚼几下,又焦又香,眼睛滴溜溜地转:“在哪买的?”
苏眠一脸谑笑:“你也逃课啊。”
辛忱一颗鱼丸差点没堵在喉咙里,福禄赶紧上前拍着他的后背。
“胡说!小爷是奉夫子的命令出来逮人的。”
“哦哦。”苏眠敷衍地答道,视线却飘向周围。
这臭丫头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话,辛忱泪默。
傅与时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好自为之。
这两人就会联合起来涮他,辛忱愤恨。他追上傅与时,语重心长道:“你要好好教育一下你
的表妹。”
傅与时莫名其妙。
辛忱跺脚,挤眉弄眼道:“她有十三岁了吧,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呃……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有婚约了吗?”
咚!咚!咚!咚!
“婚—约!”辛忱惊叫起来,只觉心里遭了几下重锤,垂头丧气地往侯府走。
苏眠刚买完煎饼回来,见辛忱一副沮丧的模样,转头向傅与时道:“他怎么了?”
傅与时摇摇头,心里却若有所思。
苏眠和傅与时刚走到学堂门口,辛忱正鬼鬼祟祟地靠在墙边探头探脑。
“怎么了?”苏眠靠近他。
“你别过来。”辛忱跳脚,一脸控诉地看着她。不知为何,辛忱觉得特别委屈,特别郁闷。
这臭丫头都和傅与时订婚了,还若无其事。他真的,真的……辛忱扁扁嘴,别开头。
苏眠用眼神询问傅与时,意思是你又捉弄他了?
傅与时淡笑不语。
董夫子瞥见守在门口的几个弟子,假意咳嗽几声,“都进来吧。”
他今天刚从小门走进侯府,守在一旁的观言就向他请假,说自家公子和苏眠小姐有事耽搁,
要晚一点上学堂。问是什么原因,观言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董夫子虽然严肃,却并不严厉,况且又是最得意的两个弟子,自己年少上学时,也会有一时
冲动想要逃离课堂的时刻,因此并不十分怪罪。
三人往各自的座位上坐下。苏眠这才发现,应琳琅不知何时出现在课堂上,坐在原本属于与
梦的位置上,而与梦则坐到辛忱的后面。
她朝自己点点头,苏眠浅笑着回应。
“今后我们学里会多一位新同学,希望大家同学间能多多互助。”
“是,夫子。”
董夫子捋捋胡须,笑着点头。
整堂课,辛忱都心不在焉的。他一会侧头看看苏眠,一会有盯着前方的傅与时,只觉得心里
闷闷的。
董夫子瞥了辛忱一眼,放下书道:“辛小侯爷又叹气了,那就起来解释一下庄周梦蝶吧。”
“又是我!”辛忱无语地嚷道。
“对,又是你。”董夫子一脸正经。
教室里传出几声隐忍的窃笑。
辛忱不情不愿地拿起书,懒洋洋道:“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翩然飞舞着,游荡着,
很快乐。醒来之后,就很迷惑,到底是自己在梦中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成自己。”
……
教室里一阵沉默。
董夫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应该怎样告诉这位弟子,自己是让他解释庄周梦
蝶。好吧,这姑且也算是一种解释吧。
傅与晴莞尔一笑道:“老师,庄子是借奇妙的梦境喻人生变化无常。”
是这样吗?辛忱鼓着眼看向旁边的苏眠。
苏眠弯着眼笑,眼里泄漏出细碎的微光,闪亮迷人。辛忱突然失语了。
傅与时道:“庄周梦蝶和黄粱一梦实是有异曲同工之意。”
“既然如此,人又该怎样克服人生无常呢?”董夫子继续问道。
傅与梦只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在转圈圈,为什么她都听不懂呢。
董夫子一脸笑眯眯的,“我们听听新同学的意见。”
苏眠微侧着身子看向应琳琅。
应琳琅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脸色微微发红,“我应该……会奋力争取,尽量做到最好。”
说完,便长舒一口气。她实在没想到安平侯府的课堂是这种形式,和自己想的很不一样。
“苏眠,你认为呢?”
苏眠不知道是不是上课久了的缘故,有时候董夫子的眼神飘到自己所在的一列课桌,她就有
预感自己会被点中回答问题。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呃……到时候再说。”
傅与晴错愕:“表妹,你这是什么答案。”
应琳琅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苏眠会这样回答。
董夫子双手环胸,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她已经回答完了。苏眠无语道:“就是无常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还不知道,而且遇到无
常时我是什么情况也不明了,实在谈不上怎么对抗。”
“表妹,”傅与时不赞同道:“夫子问的是人生态度。”
“那……活在当下?”
傅与晴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不雅冲动。这个苏眠,今天莫非是在装傻。
“你说活在当下,”董夫子笑道:“须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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