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终于停了,明晃晃的太阳又开始焦烤着大地。
苏眠拜托了然把苏护和老萧收留在智通寺,萧萧则和她们住在白云观。了然精通医术,替苏
护看伤又重新接骨,加上苏眠各种药膳、骨头汤变着法地喂,他衰弱的身体渐渐补了起来。
虽然最初了然就告诉过苏眠,即便苏护能治好,后半生也必须依靠拐杖度过,但当她真的看
到苏护挣扎着柱拐杖在寺里练习走路的时候,苏眠的心仍像有人用刀子来回划一样生疼。
“妹妹来了。”扶着苏护的萧萧看到苏眠,叫了一声。
苏眠挤出一抹笑容,把食盒递给萧萧,“今天感觉怎么样?”
萧萧满脸欢悦:“大和尚比俺爹有本事,相公好多了。”
老萧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夺过食盒,瞪眼道:“女生外向,有了相公就嫌弃爹。”
“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要乱跑!”萧萧叉腰吼道。
“我到城里逛了一圈,这一天天待在庙里,我又不是和尚,”老萧头不以为意,忽又神神秘
秘道:“城里一下子多出好多拖家带口的难民,说是淮河决堤,好多地方都给淹啦。”
萧萧扶着苏护坐到石桌旁,看着陷入沉思的苏眠,笑道:“阿眠和我们一起吃吧。”
苏眠回过神来,晃晃手里的另一个食盒,“我还得给了然送去,你们先吃吧。”
看她远去的背影,萧萧突然道:“妹妹是不是不喜欢我?”
老萧吐出一节排骨,龇牙咧嘴道:“这丫头是愧疚呢。”
“吃饭吧。”苏护朝萧萧笑笑,萧萧脆生生地哎了一声。
圆觉把菜碟摆上案几,小葱拌豆腐,绿油油的菜心,雕成花的胡萝卜,番茄蘑菇汤,还有一
卷一卷的叫做素鸡的东西,他暗自吞着口水。
要是庙里的素斋都由阿眠施主提供就好了。
眼皮耷拉的了然抬眼看了圆觉一眼,圆觉立刻坐下,端起饭碗:“师父吃饭。”
了然“嗯”了一声。案几上两双筷子立刻刀光剑影般,你来我往,很快一桌菜风卷残云般消
失无踪。
“呵呵呵……”苏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然吃饭,每一次都会受到深深的震撼。这可真是护
国寺的大师,令人刮目相看。
圆觉小和尚年纪小,脸皮还没修炼到家,迅速收拾完碗筷装到食盒里,舔着脸道:“我去给
阿眠施主把碗刷干净。”
了然又变成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苏眠一把攫住他的胡子,扯了几下:“和尚你装什么装!”
了然“嘶”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护……他怎么样了?”苏眠犹豫了一下,才问。
“治标容易治本难,”了然叹道:“那位施主原本应该是个心气颇高的人,遭到变故之后不得
不仰仗人鼻息,甚至连自理都做不到,这种心里创伤是很难愈合的。这样的人,应该无数次
想过自我了断吧。”
“那要怎么……”
了然看她两手的拇指不停抠着食指指甲边的缝隙,淡笑不语。
说啊,苏眠眼神炯炯地看着她。
了然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苏眠气结,站起来喝道:“明天没饭啦!”
萧萧提着两个食盒跟在苏眠身后,看她不是往白云观的方向,忙问道:“妹妹你去哪儿?”
“我到山顶看看,你先回去吧。”
她背着阳光,光晕晕染了全身,发丝在空气中跳动。萧萧心突突直跳,相公的妹妹笑起来好
好看。
没有了萧萧,苏眠开始加速,很快由走变为快走、小跑、继而狂奔起来。她到底该怎么做?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烈日当空,窄窄的山道蜿蜒着向上延伸。攀爬过无数次的山道如今跑起
来,却像是在悬崖上奔跑一般,苏眠觉得一停下,自己就会掉下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她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以前都是玩耍游乐的心情,唯独今天,心里憋着一口气,想把这座山
踩在脚下。
好累啊,真的好累。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几乎要抬都抬不起来。但它们又偏好像生出自己
的思想,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连人想停下来都做不到。
苏眠觉得自己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到达山顶的,有一瞬间,她忘了自己,忘了一切。瘫坐在石
凳上,任由阳光照耀,清风拂遍全身。疯狂喘息,浑身骨头散架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舒缓
和宁静。
她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有沙沙声,刷刷声,还有哗啦哗啦,呜呜的声音。原来不同形状
的树叶遇到风时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还有阳光,阳光照在人身上的感受也不同,有时像
轻纱般朦胧,现在则刺刺的,热气从皮肤渗进去,游荡一圈,挤出身体里的寒气,她居然在
盛夏里打了个寒颤。
苏眠站在圆台边缘,往山下望。石壁上居然颤颤巍巍长出了一朵红花,那么小,却在风里摇
曳生姿。她从没见过这种花,于是蹲下伸长手臂想够住那朵花。
手在半空中挥了两下,徒劳无功。苏眠站起来,见四下无人,索性趴在地上,左手撑住,右
手连抓了两把,口里嚷道:“你给我上来。”
“不上来是不是,”苏眠吹吹头发,“腾”一下翻身爬起来,“连你也和我作对。我就不信了……”
她拍拍衣裳,抬头就发现景希双手环胸,靠在石桌旁的树下看着自己。
“哦?是你啊。”她现在心情不好,声音也懒洋洋的。
景希挑眉:“你似乎很困扰。”
“怎么,太孙殿下平定西北后,就不困扰了?”
景希无奈摊开手道:“我只是问一下,你不用像刺猬一样,浑身防备。”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苏眠发现,这人身上居然流露出某种温和的气质。
“是不是更加丰神俊逸、贵气逼人?”
“呵……”苏眠无语:“今日阳光热烈,我头晕眼花了。”
“话一出口,概不退还。况且,”景希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已经记下了。”
有风吹过圆台,山间万籁俱静。苏眠深深吸气,透凉的风灌进胸腔,仿佛整个身体都充盈起
来。
“景希,”苏眠笑吟吟地望着他:“欢迎你回来。”
“谢谢。”
苏眠微怔:战场很残酷吧,这位从刀山火海里拼杀归来的太孙殿下似乎更加寂寞了。
“看什么?”景希漫不经心地问。
“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希随意地坐在石凳上。苏眠注意到他手背上暗黄色的肌肤,青筋凸起,嶙峋如梅树的枝节。
西北漫天的黄沙侵蚀了他。
“淮河水患,中原各地受灾严重,为保江南,在青山县泄洪,整个县城都淹掉了。”
苏眠愕然,头皮发麻:“那县里的人……”
“人提早疏散到了地势高的地方,伤亡很少,县令已经上书请罪。”景希的声音悠远又绵长:
“此次水灾波及之广,赈灾之事既难又险,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皇爷爷才密旨命我速速回
京。”
“历来大灾出大贪,看来赈灾一事一般官员真干不了。”
景希笑笑:“这次的灾没这么好赈。西北打了三年,军费耗资巨大,国库拿不出余钱了。况
且户部又为四皇叔马首是瞻……”
剩下的话景希没说,苏眠已然明白,景琛会授意户部在赈灾物资和款项方面为难他。如果事
情不顺利,积累了军功的太孙殿下就会被挑刺,只懂打仗,不会治国。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眠问。
景希眯着眼道:“先看户部能拨下多少钱再说。”话说,他的四皇叔可真是太狠了,居然在战
役最关键的时候,往运到前线的军粮里掺石沙,要不是临走前苏眠给自己的二十万两银子,
一群饿肚子的士兵这帐能打赢吗?
既然这样,自己这一次争取挑着他打,打得他肉疼。
为什么这人的表情突然阴狠起来?苏眠默默往旁边挪开两步。
“躲什么!”景希站起来,没好气地说:“不就是朵花,我摘给你。”
明明是两码事,苏眠抑制不住地狂翻白眼。不过景希手长腿长,又习过武,轻而易举地就把
花摘下来了。
“这什么花?”
苏眠喜滋滋地接过,“估计是某种不知名的野花,但我觉得它很特别。”
“特别?一副普普通通的样子,”景希嗤笑,顺势抢过苏眠手里的花,高举过头顶:“说出个
特别的所以然来,我就把花给你。”
“哼……长在悬崖上,还不够特别嘛。”
“歪理!”不过,景希还是把花还给她。
苏眠来回把玩着花,脱口而出道:“其实……”
“其实什么?”
他的眼神探究意味实在太明显,苏眠低下头,讷讷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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