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并不回答,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脑海中始终无法挥散掉刚才见到的一幕。

    大殿里的二十多个人全都瘦骨嶙峋,皮肤是深深的黄土的颜色,眼睛凹陷进去,像鬼一样。

    苏眠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没有夜宿破庙,这些人最后都会饿死。

    暖暖有些不知所措。

    景希端着碗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离开。随后坐到苏眠旁边,把碗递给她,“吃

    点东西吧,已经放凉了。”

    “谢谢。”苏眠愣愣地接过碗,喝了一口后又放下。

    “吓到了?”

    “这些人好像……比西山的人……还要惨。”

    “要不是离开上一个县城时,你花大价钱买下粮食,恐怕我们已经没有存粮了。”

    “饿太久的人一次不要吃太多,不然会胀死的。”

    “怎么知道这个?”景希挑眉看她,“不过这种情况下,要吃饱也没办法,最多让他们恢复

    □□力罢了。”

    “这些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路上还没遇到过这么……”

    景希知道她的意思,眼里闪着寒光,“明早盘问盘问就清楚了。”

    “明早?”

    “清醒一下,有精神头再说。”

    两人靠着车厢看月。

    苏眠打开荷包,问他:“莲子糖,要吗?”

    “怎么还带着这个?”景希捡了一颗扔到嘴里,苦中带着丝丝甜味,和自己在船上喝的茶很

    像。

    “还不错。”

    “辛忱也很喜欢。”

    景希只觉牙“硌”了一下,自己怎么忘了还有个辛小侯爷。

    “听说,你从小和苏季……”景希自觉失言,掩饰地咳嗽两声,继续道:“一起走商,都去

    过哪些地方?”

    “很多啊,三山五岳,西北,岭南……不过那时候不懂。”

    “哦?”

    苏眠的声音里有飘渺的意味:“只觉得山很雄伟,水很壮丽,风景很好,五光十色。”

    “那现在呢?”

    “现在?”苏眠转头看他。两人靠得很静,目光在黑暗中相交。苏眠恍惚间在他的眼中看见

    了自己的倒影。

    “依然很美,只是日月星辰、山川湖泊忽然都活过来一样,朝我眨眼。”苏眠兀地问道:“景

    希,你明白吗?”

    景希仰望星空,并没有回答。

    微凉的夜风吹过两人之间。苏眠听到风里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低头默默喝光了那碗粥。

    “好了,你的管家来了。”景希跳下马车,收掉苏眠手里的碗,转身走进大殿。

    苏护一步步朝她走来,眼底浮出浓浓的担忧。

    “小护……”

    “阿眠……”

    苏眠笑道:“你先说。”

    “阿眠,太孙殿下不适合你!”苏护的语气坚定无比。

    苏眠垂下眼,闷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懂吗?”苏护直言道:“你甘冒危险深入灾区,不过是为了替景希遮掩行踪罢了。

    这场赈灾就是他和四皇子景琛相斗的序幕。”

    苏护不等苏眠反驳,“阿眠,皇家的人是没有情的。这样冒然卷入他俩的斗争,你想过后果

    吗?”

    “我没想……”

    “论迹不论心。在四皇子眼中,你的行为实际就是助了景希。如果他赢了还好,胜利者的姿

    态也许会让他大度地原谅你所谓的无心之失,失败的话你必死无疑。”

    苏眠撇撇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苏护用拐杖狠敲了几下地面,嘲讽道:“满朝文武都不看好太孙殿下,难道你比他们还厉害?”

    苏眠别开脸,不看苏护。

    “景希一定会赢的!”

    苏护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如果你不气鼓鼓地说出这句话,也许更有说服力。”他突然转身,

    笑道:“即使他赢了,皇帝的后宫是平衡前朝的工具,阿眠,你的位置又在哪儿呢。”

    苏眠颓然地钻进车厢。这才是纵横江南商场的“玉面狐狸”啊,犀利地直指人心,所以才那

    么讨厌。

    苏护瞥见靠在廊柱后的景希,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坦然道:“暗处赏月,太孙殿下好雅兴。”

    “比不得苏管家特意说一番话与我听。”景希意味深长道:“不过苏小姐似乎不这么想。”

    “阿眠一向很听话。”

    景希微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连日来露宿野外,苏管家辛苦了,好好休息。”

    听话?景希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靠着墙壁,她可一点也不听话。

    今夜月色真好。

    第二天,萧萧、暖暖正在做早餐,苏眠观摩苏护和景希对弈,黑七领着一个老头来见景希。

    经过一夜的休整,老头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景希已经改换一身常服,上位者的威压自然流露出来,执棋时愈添气定神闲、指点江山的气

    势。

    老头“扑通”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苏眠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景希清咳几声,道:“老人家请起。”

    “鄙姓张。”

    “不知张老怎么……”

    张老头摆摆手,“我们都是从邹城逃出来的。”

    “淮河中下游的一个县。”苏护小声告诉苏眠。

    “不知几位?”张老头试探地问。

    景希笑道;“我兄妹三人到盛京走亲戚,现在想回乡。”

    “恩公家在?”

    “青山县。听说青山县受灾最严重。运河现又禁止通行,父母家人俱在,无奈只得走陆路。”

    张老头叹道:“青山县还好。”

    苏眠眼里闪过疑惑,正想盘问,苏护朝她摇了摇头。

    景希递给张老头一杯茶,状似不经意道:“老人家,这怎么说?”

    张老头接过茶,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好茶。”

    景希又笑着给他续了杯。

    “青山县受灾最严重,朝廷也最重视。赈灾粮一船接一船地运,有太孙殿下坐镇,重建县城

    指日可待。最难的恰恰是邹城这种受灾倒严重不严重的县。”

    不知是连日来的压抑,还是得救之后的松泛,张老头打开了话匣子,“邹城的县城没受什么

    损失。被淹的八个村庄大多都是农民的土地,收成全无,原本等着朝廷的救济粮,何曾想当

    官的贪功,不如实禀报灾情就罢了,还联合县里的粮铺涨价,掏干农民的积蓄之后,和地主

    勾结要农民贱卖土地。”

    “上面的州府不管吗?”苏眠插了一句。

    张老头无奈道:“哪里管得过来。邹城已经封了,你们去青山县恐怕还得绕路。”

    “封城?”苏眠惊讶。

    “是啊,我们是逃出来的……”

    “呵……”景希突然笑道:“那你们想去哪儿?”

    气氛一下微妙起来。张老头攥紧身上的破衣,那衣裳无数次被汗水浸湿后又风干,又臭又硬。

    他闭上眼睛,狠下心道:“我们要进京告御状。村里人匀出活命钱凑给我们,就是不想去给

    地主当佃户。”

    “所以外面的人都来自被淹的八个村庄?”景希微眯着眼。

    张老头虽然是农民,但年轻的时候也到盛京见过世面。他见这一行人谈吐不凡,眼下还敢往

    灾区去,必然有所依仗,又莫名记起听过大官下民间惩奸除恶的戏,尤其问自己话的年轻人

    更是气度不凡,索性堵一把。

    “每村不过一、两个代表而已。剩下的人是易县的人。”

    景希冷笑道:“易县也封城了?”

    “哎……差不多吧。”张老头颓丧道:“出城后不久,就有人追来了。我们没法,只得往山道

    上走。这一片都受灾,没什么吃的,才……”

    “证据呢?”景希把手里白子放到棋盘上,向苏护道:“你输了。”

    苏护无语,看来太孙殿下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苏眠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棋盘,这就是传说中

    的杀人于无形啊。

    张老头觉得有两种力量在撕扯自己。他决定豁出去了,这时候还愿意拿出粮食出来救命的也

    不是什么恶人。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发皱的纸,颤抖地递给景希。

    景希抓住时,他又紧捏着不放手。

    两人僵持不下,苏眠朝张老头眨眨眼,“您给他吧。”

    张老头见过许多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纯净的一双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苏眠笑道:“他会好好看的。”

    景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张老头站在破庙门口,目送两辆马车远去,泛起的黄沙飘荡回路面后,仿佛什么人也没有过。

    “张老,”一个壮汉走进他,眼中有些犹豫:“单子……那几个人……”

    张老头拍拍他的肩膀,“铁柱,我们没有粮食,钱也不剩什么,就算能到盛京也不知何年何

    月,村里的人等的及吗?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柱哥,我觉得他们是好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怯怯道:“那位小姐把大半的粮食都留

    给了我们,省着吃能吃好几天。到时候大家就好了。”

    张老头心想,吃完后,他们这群人也有力气离开破庙了。

    少年翻了翻麻袋,惊叫道:“还有块腊肉!”

    张老头笑道:“中午熬粥就切几块放进去,大家尝尝肉味。”

    破庙里顿时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张老头却慢慢沉下脸,不知到底是些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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