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极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往那块砖上看。

    “暖暖,我想看夜书。”

    “是,是,我把屏风后的那张小塌收拾出来。”

    暖暖铺完床,小心翼翼关上书房的门,不经意瞥见苏眠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申请。她不禁

    感慨,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夜深人静,苏眠步步接近那块地砖。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周围应该是松动的。她掏出从厨房

    里取来的小刀,沿着边缘轻轻一划,然后借着刀刃往上一撬,露出微微缝隙,顺势将地砖翻

    转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厚实的牛皮纸包,上面积攒着厚厚的灰尘。苏眠慢慢把缠绕的线拆开,似

    乎是些信件,账册和地图。

    她翻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江南商会中的各大商户多年来向地方官行贿的数目,

    而这些官员多多少少都和四皇子景琛有关。那这些钱到底是进了官员的腰包,还是流向景琛,

    最久远的记录甚至追溯到了十多年前。而最新的记录是在父亲病重之前,莫非父亲的死不是

    意外?

    可明明是在西南受到了瘴气之毒,加上多年操劳才过世的。苏眠阴沉着脸,迫不及待地打开

    信件。一封接一封之后,最终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原来嘉元帝并未厌弃父亲。多年来君臣二人还不断通信,父亲一直将自己在民间的所见所闻

    密报给嘉元帝。高处不胜寒的帝王日渐感觉富庶的江南脱离掌控,隐隐似乎有一只手在搅弄

    江南局势。所以父亲义无反顾,为君分忧,深入江南的浑水里摸鱼。

    那这张地图又是什么?

    几座山围成的山坳。苏眠没看懂。看来这账册和地图还没送到嘉元帝手中。那她现在要把东

    西给皇帝吗?

    迟暮的皇帝真能因为这些就定景琛的罪,苏眠表示怀疑。或许应该给景希……

    为什么突然想起他来。苏眠疑惑,太孙殿下不知怎么样了。想来一定是春风得意。连自己回

    到江南时,都耳闻民众对他赞不绝口。他离那个位置,应该更进一步了。

    苏眠默默走到室外,挖出厚厚的泥土将石砖下的间隙填满踩实,然后铺上石砖,恢复原状。

    以防万一,明天还要让小护把天窗封掉。她将嘉元帝和父亲的通信全部烧掉,既然人已离世,

    就让一切随风吧。

    乡村的清晨处处透着凉意。

    老萧头一早就起来了。没办法,人老觉少。因此上,他对苏眠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非常嫉妒。

    于是,愤愤地对苏护道:“哪个女子像她那样,不操持家务,也不弄针黹女工,每天就是睡

    觉、闲逛、玩。”

    苏护还没来得及说话,暖暖先不满了,“要你管,小姐昨晚还做文章了。”

    “哟,大学问家!”

    “你……”

    老萧头自觉斗赢了暖暖,转身向苏护道:“她也年纪不小了,快给她找个婆家。”

    苏护淡淡道:“阿眠要嫁出去了,那盛京的宅子和封地大概是她的嫁妆。到时候,估计得去

    打猎养活自个。”

    “那……还是缓两年吧,还是小孩子……嘻嘻。”

    老萧头自顾自地去找吃的,暖暖对着他的影子踹了一下。

    苏眠醒来时,正好赶上吃午饭。她刚坐下,老萧头殷勤地给她盛了一碗白白的鱼汤,“看夜

    书,费脑,好好补补。”

    苏眠皱眉,“我没钱!”

    老萧头存不下钱。他前半生受过太多苦,独自抚养萧萧长大,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吃些好东

    西。苏眠手宽,所以老萧头总找各种理由向她要零花钱使。苏护当家后,比苏眠精打细算,

    所有人手里都紧了起来。没办法,苏护总说,他们现在是坐吃山空,只能节省些。

    老萧头气结,说得好像他掉进钱眼里去一样。

    “不知谁前几天还想把小姐钓的鱼拿到集市上去卖呢。”

    暖暖得意地看着老萧头。他黄黄的脸皮透出可疑的红晕,呼啦啦把炒鸡蛋全部扒拉到自己碗

    里,耍赖道:“没了,没了。”

    暖暖给气笑了。

    午饭后,苏眠抱着从村里买的菊花往后山走去。深秋菊花开得正艳,父亲想来也是喜欢的。

    他以前就常常赞菊花颇具君子风范。

    顺着小径往上。山路两旁的青松和翠竹,苍翠逼人。苏眠抬头斜望过去,远山悬宕在秋天

    沉沉的雾霭里,没有太阳,世界一片萧疏的味道。

    踩在软软的黄色衰草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转过山弯,苏眠遥遥望见父亲墓前站着一个人。

    青烟直直而上,苏眠不觉加快脚步。越来越近,却恍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把盛放的菊花摆在墓前,声音低低的,“没想到,你会来看他。”

    景希笑了,“我也没想到。”明明自己手边还有一堆重要的事,但就是想来看看她。

    “我以为你回盛京了。”苏眠拾起一根枯枝,翻松还未燃尽的纸钱,火苗“嗖”一下窜得更

    高了。

    “代天子巡守一下江南。”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隐约透着一股自嘲的意味。苏眠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四皇子估计不太乐意。”

    景希嗤笑一声,“江南可是他的钱袋子。”

    苏眠赫然想起账册上的内容,不动声色道:“那陛下……”

    “他知道。所以我来了,毕竟前些年无人能与四皇叔抗衡。”

    “景希……”

    景希挑眉,摸了摸右手的食指,道:“你同情我。”

    苏眠下意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

    “你想不想去我家,就在山脚的那处大房子……”声音越来越低,苏眠对自己的冲动感到丝

    丝后悔。

    “走吧!”

    景希径自先一步走上山道。苏眠朝墓前拜了拜,父亲,这个人就是你曾经教过的学生,如果

    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他。

    “快走啊!”

    他那么不耐烦,怎么自己的心却生出一丝欢喜呢。苏眠偷偷看了他一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

    下山。

    苏护没想到苏眠去拜祭,都能碰到太孙殿下。真是拐了好大一个弯。他“呵呵”地招呼景希

    坐下。

    苏眠犹豫着问:“你……吃饭了吗?”

    景希倒没回答,只是随意道:“你平时做什么?”

    “钓鱼。”苏眠眨眼。

    苏护扑哧一笑,可不是钓鱼,还钓来一条大鱼。

    景希错愕。等苏眠真的带他到河边使才哑然失笑,“原来是真的钓鱼。”

    “不然是什么?”

    苏眠把钓线抛入水中,钓竿插在岸边,坐到小板凳上。景希学着她的样子摆弄一番之后,也

    坐到板凳上。

    两人并排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也许是因为河水碧绿澄澈,河风微凉,野草蔓蔓,也许是因为感受到身旁的人散发出的寂寥

    的味道,苏眠突然问:“景希……你在西北这三年……”

    不知怎的,苏眠突然觉得喉咙发干,涩涩地无法继续开口。

    良久没有回答。他没听到,还是……苏眠转头,发现景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很累吗?

    有鱼儿咬动浮标,苏眠静静地把鱼拖上来,取下鱼钩,放到桶里,没弄出一丝声响。

    景希睁开眼就看到身旁的两个桶里装满了鱼。他迷蒙着眼睛,懒洋洋向苏眠道:“你这是

    把鱼的老家掏了?”

    他慢慢起身,弯腰拎桶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到底钓了多少。”

    还不是你睡太久,苏眠的神情有一丝哀怨,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鱼赶着上钩似的。

    苏家大宅门前照例围了一群小孩子。他们看到两大桶鱼,都喜气洋洋地嚷叫着“阿眠姐姐,

    阿眠姐姐。”

    景希还没反应过来,苏眠已经笑道:“让大哥哥给你们分鱼,好不好?”

    “好!”

    小孩子自觉在景希跟前排好长队,眼巴巴地望着景希。景希颇犹豫地从桶里捞起一条鱼,递

    给第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捧着鱼,朝他扬起大大的笑脸,鞠躬后一溜烟跑了。

    第二个小男孩只得到一条小鱼,两眼包着泪气鼓鼓地瞪着景希。景希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

    苏眠,

    队伍一直不动,后面的小孩都踮脚张望,窃窃私语。

    排第三的男孩白了景希一眼:“笨蛋,你给他的鱼太小了。”

    景希嘴角可疑地抽搐着,算了,不能和小孩计较。他又添了一条鱼,第二个男孩终于破涕为

    笑,欢欢喜喜地走了。

    轮到第三个孩子。以防万一,景希挑了一条大的。小孩抱着鱼,上上下下打量着景希:“阿

    眠姐姐分鱼从来都分得很好,你还有的学呢。”

    景希眉心都快拧成一座小山,“你这条太大,快还我。”

    “你是不是傻!”小孩朝景希做了个鬼脸,旋风般跑了。

    景希看向苏眠,苏眠捂着嘴躲开他的视线。剩下的小孩也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他。景希心里

    第一次产生类似挫败的感觉。

    就连一向不待见景希的苏大管家都对他和善了许多。吃晚饭时,气氛温馨,其乐融融。

    饭后,景希在书房闲逛。他随手拿起苏眠仍在桌上的文章,笑道:“这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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