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侧,同样看着虚拟屏幕的谢忱,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原来真的是他。”
早在底下矿洞的时候,谢忱就已经猜到矿洞实验室跟陈方元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没想到,这枚被遗忘的监控芯片,能这么轻易地就将证据送到了他手上。
他更没想到的是,五年前被他亲手毁掉的实验室,竟然有一部分被搬到了军部的训练基地里,被如此大胆地庇护在了陈方元的羽翼之下。
回忆起那天“父亲”注射b33药剂后的癫狂模样和星舰上流了满地的暗红血液,谢忱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与狂躁,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真的是他?”贺允话音一顿,“你见过他?”
他偏头去看谢忱,冷不防地捕捉到谢忱眼底尚未收回的那抹冷意。同一时刻,他脑海里蓦地回想起地下矿洞里,谢忱看到那些变异虫族催化试验记录后露出的神情——痛苦和愤怒交织着,隐藏在那双浸透凉意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在他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
底下矿洞里,他给了谢忱一个拥抱,而这时候,贺允同样没忍住伸手握住谢忱的手腕,手指带着安抚性质地在他腕骨上轻蹭了两下,尽管谢忱此时看起来情绪十分稳定,眼神也平静如霜。
察觉到贺允的动作,谢忱眼底冰霜微顿。
“是的,我见过他。”
谢忱空出的那只手在自己的终端上轻点两下,调出了另一块虚拟屏,“在帕特星系的黑市里,我见过这个人。”
他将画面切换到一段动态影像上,将画面最中心的那个人指给贺允看:“虽然黑市里人人都戴着面具,但他的身形我绝不会认错。”
画面的中心是一个带着最普通的金属面具,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正被拥挤的人潮推搡着画面外的某处挤过去。即使是在混乱不堪的黑市里,这人也始终保持着过分板正的笔挺身形,竭力避免与其他人接触。
忽然,有人在推搡中撞了他一下,黑衣人的手立刻下意识地伸进披风摸向后腰——那是军人放置配枪的地方。
到这里,画面结束,然后自动开始循环播放。
“很明显,他是一个军人。”
谢忱将两块虚拟屏幕并排在一起,“一模一样,不是吗?”
贺允点头,抓住重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去黑市干什么?”
“也是四年前。”
谢忱眯起眼睛,话音停顿一瞬,“为了寻找一些合格的,自愿的试验品。”
“试验品?”贺允问。
“没错。就像虫族能够被催化为更高级的变异虫族一样,alpha也能被促进二次分化。只不过,这种药剂虽然能使alpha的力量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但很不稳定,风险性很高。”
促进二次分化?
贺允立刻想到了几个小时前徐玉山发给他的那份附件。
“你说的,是b33药剂吗?”
贺允重新唤醒自己已经休眠的终端屏幕,将上面的实验报告展示给谢忱看,同时解释道,“第一军团在边境拦截到一小股走私团队,缴获了一批b33药剂。”
谢忱当然知道这份报告里有些什么内容,如果不是军演场地里信号太封闭,贺允早该收到这份报告了。
但他还是意外于贺允会这么坦诚干脆地将这份对第一军团以及军部都事关重大的报告毫无保留地摆在他面前。这么看来,他还要利用手下伪装走私才把资料送到贺允手上,多少不够大方。
谢忱这片刻的怔神被贺允理解为看到报告的惊讶。他手指划动屏幕,把那些试验的关键数据页面放大:“这些跟你说的完全吻合。”
谢忱回神,点头:“没错,是b33药剂。”
说着,他关掉了陈旭的动态影像,两人面前只留下了矿洞实验室的监控录像。
“因为b33药剂刚制造出来时有诸多不良反应,所以他们需要一些试验品,来帮助他们测试药剂,调整配方。”
他点开时间更靠后的一段录像,拖动着画面,直到走廊里出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胡子拉碴的光头alpha。alpha病号服裸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被捆绑束缚后的伤痕,有些泛着青紫,有些似乎因为曾经勒入皮肉而结出血痂。
而他仿佛已经在矿洞实验室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面色憔悴两眼无神,即使被研究员铐着穿过关满了虫族的走廊,也没有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反抗动作。
宛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麻木的行尸走肉。
“就像这样。”谢忱暂停画面。
看着录像里的那个光头alpha,贺允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后,贺允想起来,这位似乎是帝国通缉令上有名的连环杀人犯。
四年前,这人越狱后为了躲避追捕逃窜到了流浪星域,帝国的警方在此后迟迟未能将人缉拿归案。贺允原以为他是改头换面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原来他并不是隐匿功夫了得,而是早就被陈旭用某种手段弄来成为了试验品?
但是,无论是b33药剂还是人体试验品,这些,谢忱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起谢忱那个晦暗愤怒的眼神,贺允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便是亲眼见过。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了解证实,才不显得唐突。
而这时候,谢忱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疑惑。
握着谢忱手腕的手被挣脱,谢忱打开他的手掌,微凉的手指嵌入他指缝中,与他十指紧扣严丝合缝,像是在表示自己的亲密和依赖,又更像是在寻求一些支撑。
他先是朝贺允很浅淡地笑了一下,说起了录像里那位被弄到矿洞实验室的通缉犯:“你知道的,帕特星系是流浪星域,而在这片星域里,星焰星盗团的势力一家独大。”
“所以,当一些帝国红色通缉令榜上有名的逃犯进入帕特星系时,星焰星盗团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同样,这点也适用于他们毫无征兆的消失。”
然后他继续往后快进着翻看录像,当后面的录像里出现越来越多通缉令上的面孔后,谢忱继续道:“当越来越多的通缉犯消失在流浪星域里后,我们以为流浪星域里混入了陌生的‘猎人’或者‘清道夫’。”
——猎人是指一些为了巨额赏金而解决某些人物的雇佣兵或者赏金猎人,清道夫则会不求回报地解决掉他们认为有罪的人,无论这些人是否已经经过各个国家的法律判定。
贺允了然:“最后你们发现不是猎人,也不是清道夫,而是陈旭,所以你们重点关注着他,才有了刚刚那段陈旭在黑市里的动态影像。”
谢忱弯了弯眼睛,学着贺允之前的语气夸奖道:“猜对了,很厉害嘛。”
贺允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被扣住的手顺势警告般地捏了捏谢忱的手指:“你继续说。”
谢忱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浅淡笑容。
“至于b33药剂,其实早在五六年前,他们就已经生产出这种药剂的雏形了。那时候,它被包装成一种alpha体质增强剂,购买那些药剂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它原来那么危险,包括我的养父。”
贺允惊讶地抬头,正好望进谢忱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与痛苦,只有平静的哀伤。
他直觉,有些他一直猜测而没有得到证实的事情,谢忱或许现在就要亲口告诉他了。
“我的养父,就是星焰星盗团的前任首领,将我从x186星球上的虫茧里带回来的那位。”
他一只胳膊撑在书桌上,歪头看向贺允,却又像是在看贺允身后的那片虚空。
“星焰星盗团是他一手打拼起来发展壮大的,后来星盗团里接连出了几个叛徒,他逐渐旧伤缠身力不从心,而我的信息素紊乱症越来越严重,于是他想方设法地想要再提高一些力量,在帮我找到治疗方法之前更牢固地守住星盗团。后来,有人向他送来了b33药剂。”
“结果你应该能猜得到吧?”谢忱轻声道,“因为药剂的不稳定性,自愿试药的人没有出现的排异反应,在我的养父身上出现了。”
贺允静默一瞬,只能徒劳地,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
“那天的星舰上,注射药剂后不到两个小时,他的信息素水平忽然飙升,他以为那是alpha力量提升的表现,但其实不是,那是他失控的征兆。”
谢忱还是望着虚空。
“没过多久,他的信息素开始不受控制地暴动,然后他的眼睛突然变得猩红,眼球凸出,当他看向我时,眼球能像充足一样灵活无比地转动。再后来,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背翅硬生生划破他背部的血肉皮肤疯狂生长。”
“他当着我的面,变成了一个半人半虫的东西,失去神智,几乎将星舰上的兄弟们都杀光了。”
贺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点一闪而过的湿润,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但也是这一刻,他意识到,谢忱在二十岁那年杀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养父,原来有这么大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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