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杀过不少人。

    假如「十恶不赦」能以人物而非文字来定义,那字典上所记载的必定是他的面容。恶就是他。他就是恶的本身。

    然而与高专咒术师们认知所不同的是,真人对人类并不抱有特别的憎恨或厌恶情绪。

    他本来就是从人类的恶意之中诞生的——试问他又怎会憎恨人类?

    他只是由衷感到奇怪。

    为何他们总是要伪装出一副善良的嘴脸?

    羞耻、嫉妒、憎恶、绝望,最轻微的一滴负面情感,就足以在人心中掀起巨浪,和善平静的皮囊之下,无止尽的破坏欲望每天翻腾。

    人类就应该要有人类的样子。

    又或者像漏瑚所说,咒灵才应该是人类真正的样貌。

    在真人用手掌变型而成的镰刀将少女的整条左臂俐落地切割下来时,他的疑惑依旧不变。

    「醒过来了吗?」

    他没有折磨对方的打算,只是要把一个人从昏迷中唤醒过来,施予疼痛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果然,如他所料想般,双手双脚——现在已变成是单手双脚被麻绳捆绑、靠墙倒卧在洞壁上的少女眼皮一颤,喉头挤出几声零碎的痛苦呻吟,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睛。

    「哎,妳怎么还在帮高专那班人办事啊~上次不都跟妳说过了,人类是信不过的。妳也是咒灵,怎么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真人,别太激动了,我还有问题想要问她。」

    身穿黑色袈裟的男人出言制止真人进一步残害少女的身躯,他双臂交抱于胸前,悠哉地走到少女正前方,半蹲下身仔细端详。男人头戴笠帽,脸前垂下面纱,只露出一双紫黑色的眼瞳,故意不让人瞧见其真容。

    「你对她就这么感兴趣么?」

    真人抓住信子后,没有立即把她杀掉,而是将她带到夏油面前,这一来是因为他记得夏油对咒灵混血向来有种奇怪的着迷,二来也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三人现在身处一个僻静的钟乳石洞窟,花御已先行一步回到大本营休养,而重面春太亦早被真人草草打发离去。洞窟所处地点隐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出入口位置,绝对会看漏眼,再加上离开高专已有一段距离,外人闯进来的机率基本为零。

    「呵……真的是一半人类一半咒灵……」

    夏油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之中,没有回答真人,反而开口对刚醒转过来的信子问道:「嗯哼,有趣……妳的术式是甚么?」

    信子冷眉一挑:「我为甚么要告诉你?」

    夏油也不嬲怒,面纱下笑意依旧,他从一开始就没预计能轻易从对方口中获得答案。

    事实上,他此刻只觉得高兴至极——自己多年前花费巨大心力,尝试以人工方式制造人类与咒灵的混血儿,可是得出的只有诸如九相图一类的失败品。现在活生生的咒灵混血就在他面前呼吸、说话、流血,怎不叫他心情大好。

    「本来以为虎杖悠仁的案例已经够有趣了,没想到这里还有另一个有趣的生物。高专……不,五条悟也是够疯,说不定比起我更有当法兰克斯坦的潜质呢。」

    信子皱眉盯住掩嘴咯咯轻笑的男人:「你是谁?你认识悠仁吗?」

    夏油居高临下注视发问的少女,似乎在认真思考要让她知悉多少内情。

    「嘛,也无妨,反正这本来就不是甚么秘密。」夏油勾起嘴角,笑意更盛:「说起来,虎杖悠仁能活下来,还得谢谢我呢。」

    「这是甚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夏油站起身来,走到对面凸出的一块岩石处坐下,单手托住下巴:「在虎杖悠仁出生前,他的母亲就已经死了。」

    「……你说的话完全自相矛盾。」

    信子向来自认是个疯子,但眼前男人的发言让她不得不严重怀疑,对方比自己还要疯得透彻。

    「呵呵,妳会这样想也不奇怪。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母爱』的力量?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百多年前的那个女人也是,他母亲也是,女人对自己的孩子总有股莫名的执着。」

    「……」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大雨连绵下了一整天,山上车路湿滑,尤其在九曲十弯的小径,意外并不是甚么罕见的事。当我发现那个女人——香织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断气了。」

    夏油眸中闪耀出惊奇,像是他的灵魂一时之间又返回到遇见香织的那个晚上。

    「可是女人死了,她腹中胎儿却还活着!我只能猜想,她临死前运用自己剩余的所有咒力护住了胎儿不死,而这个『诅咒』在她断气后仍然未有解除。」

    信子双目圆睁,男人叙述的故事匪夷所思,却又并非全无可能。

    「所以我出手『救』了那个孩子,毕竟我也好奇香织的诅咒在他长大后会有甚么影响。呵呵,结果证实虎杖悠仁果然是个特别的少年不是吗?也不枉费他母亲牺牲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也要救他了……虽说我到现在都还未搞懂他是如何压制住宿傩的,但也已经欣赏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夏油的回忆告一段落,旁边一直被无视的真人终于按捺不住,噘嘴小声埋怨:「好了啦,又没有人对宿傩容器的身世感兴趣……吶,比起那个,我们现在要怎么处置她?」

    真人指向信子,神色雀跃。

    「我想了想,与其直接杀掉她,不如用『无为转变』把她的手手脚脚都弄掉,再把她送回高专去吧?哈哈,一想到高专那班术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就觉得好玩极了!」

    夏油摇摇头,似乎对自己的搭挡如此热衷于恶趣味感到十分无奈:「不,我还想研究一下她的生理构造……你要真想实行那种无聊的计划,也等我完成实验后再说。」

    少女倾听二人朗声讨论自己的命运,肆无忌惮,彷佛她只是一头待宰的牛犊,脊梁骨不由升起一阵森冷寒意。

    同时,失血过多也让她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思考逐渐放缓,然而糊作一团的思绪中始终清晰无比的仅有一点——

    不要。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不想死,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先不说眼前这个姓名、样貌、术式能力都不详的神秘僧侣,单是真人一个,我就已经无法对付。

    按真人自己所述,但凡拥有灵魂的生物都是他术式的干涉对象。咒灵混血有没有灵魂?她无法确定,却也断然不敢以己身去试验这个假设。

    一对二,而自己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招「自缚牢笼」,以及藏在大腿内侧的两柄小匕首——无论怎么考虑都是死局了吧?

    「……信子,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绝——对——!绝对不可以使用那一招哦!如果违反约定,老师会生气的!!」

    恍惚之间,某男子的声音、还有他悬在胸前的夸张打叉手势突然浮现脑海。

    对了,如果是那一招……再配合匕首的效果……或者可行也说不一定………

    解除术式的条件就订为「那个」好了——那个男人的话,一定能想起来吧。

    信子深呼一口气,抬头大喊道:「喂!你!你对咒灵混血很感兴趣是吗?」

    夏油和真人停止交谈,不约而同扭头望向她,其中又数夏油尤为趣味盎然:「没错。妳有甚么想补充的吗?」

    「告诉你一件好事情吧?」信子勾起渗血的嘴角笑了笑,眸中隐隐闪动着一缕疯狂:「我这副混血的身体可是如假包换,半咒灵半人类,你知道这代表了甚么意思吗?」

    夏油狭长的狐狸眼瞇成两道愉悦的细缝:「愿闻其详。」

    「只要我想,就能利用术式将自己短暂转换为全人类,又或是全咒灵的肉体状态。」

    「喔?」

    夏油身子微微前倾,终于有点坐不住,五官前所未有地专注。

    「可是妳为甚么要把这么珍贵的情报告诉我呢?」

    少女脸上笑容益发灿烂,她闭起双眼,嘴里喃喃低语——

    「那当然是因为披露术式后效果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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