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含玄机,逼着危吟眉必须谨慎回答。
从听到“旧情人”三个字,危吟眉喉咙便一阵发紧,冷汗从后颈一路滑下落入衣裙里,敏锐地捕捉到少帝在意什么。
危吟眉后退一步,双袖拢起行礼:“臣妾从昨夜回椒房殿,便卧病在床,不知今日宫中有宴,更不知摄政王与边关将士会出席,骤然从陛下口中得知此事,难免心中诧异。”
“至于梦里唤摄政王的名字,也是臣妾一时梦魇,神志混沌。在臣妾的梦里除了摄政王,还有陛下您。”
她不单单提摄政王,更提了皇帝和其他边关将士,将避嫌的心思摆到明面上。
少帝听了却付之沉默。
她扬起面庞,那张白皙如清瓷的面颊上神色沉静,毫无慌乱,与少帝目光相接,仿佛她无甚心虚,话语也不假。
少帝打量她许久,忽然轻笑一声:“皇后何须与摄政王这样避嫌?”
危吟眉道:“臣妾是皇后。”
谢启又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她是皇后,又怎么能被他送去勾引摄政王?
少帝伸手轻揽住她的肩膀,与她一同往前走:“朕并非狠心之人,会舍得让自己的妻子去以色侍人。但成大事不顾细谨,有时候必须做出些牺牲。”
他低下头看向妻子,她那沾着雪雾的浓长眼睫,簌簌颤抖了几下,更托出她情态楚楚。
“皇后,只要你答应朕昨夜的要求,朕便信你待朕的真心,待事成之后,朕给你皇后应有的尊贵,与你重修琴瑟夫妻之好,如何?”
少帝说话语气温和,似循循善诱般。
危吟眉眸中波光晃动:“重修旧好?”
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若自己不答应,那么只会得到与他承诺截然相反的下场。
她张口欲言,谢启压下声音:“不必急着回绝,今晚你有一整个酒宴可以考虑。”
危吟眉转过头去,双目渺渺望着廊下的飞雪。
这无声的抗拒,令谢启眉头皱起。但他不打扰她的考量,转头双目正视前方路。
必要的时候,谢启会逼她一把,他总有办法让她答应。
今晚宫宴她便会明白这个道理。
二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远处宾客们鱼贯走入大殿,喧闹声陆陆续续飘来。
谢启道:“走吧,皇后,摄政王在里面等你呢。”
危吟眉抬起头,望向那风雪之中矗立的宫殿。
四周宫人簇拥着危吟眉前行,这进退维谷的局面,已经不容她后退一步。
大殿金碧辉煌,烛杖耀目,殿中一顶香炉袅袅吐出青色的烟气。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编钟声,帝后二人现身。
少帝谢启着冕服,皇后一身明丽罗裙,站在一起,端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只是不知为何,帝后之间始终相隔一臂距离,如此疏离的模样让人不免想到前些日子,少帝为了叶婕妤小产责罚禁足皇后一事。
众人心中明镜似的:少帝对皇后的怨气怕是还没有消去。
待这二人坐于上首,少帝示意众人平身,发现下方左手边空了一众位子。
宦官在一侧回道:“陛下,摄政王尚未前来。”
从来这宫中设宴,只有众人等皇帝的份、没有皇帝等人的道理。
少帝听闻后,倒并未动怒,只微微一笑:“那便等七叔来再开宴吧。这大雪天道路湿滑,策马极其困难,七叔一时在路上耽搁了也有可能。”
少帝平易近人,眉间含笑。众人只觉如沐春风,纷纷应是。
皇帝不拘着众人,大殿下方便响起交谈声来。
等摄政王前来的期间,嫔妃之中叶婕妤款款现身,走到帝王案前行礼问安。
此前皇后被禁足的三个月,后宫中大小宫宴,皆是叶婕妤陪伴在少帝左右出席,一时风头已盖过皇后。
今日,叶婕妤走到皇后身侧,眉目展笑行礼,一边让宫人去天子身侧再摆一张玉几,要与皇后一左一右平起而坐,陪伴君王身侧。
隔得太远,众宾也不知少帝说了什么,只见少帝眉心微皱,摆手制止。
叶婕妤身形一顿,开口又道了几句,皆被少帝制止,顿时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提着裙裾,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叶婕妤一身湖绿色华服,坐在群妃之首,放在膝盖上手握紧了裙裾。
“婕妤娘娘,陛下和您说了什么?”
身边宫妃倾身,轻声询问叶婕妤。
叶婕妤道:“能说什么?自然是陛下不许本宫坐在皇后身侧,还斥责了本宫几句不懂尊卑。”
宫妃愣了一愣,连忙道:“娘娘不必介怀,阖宫上下都知道陛下是最疼爱您的。”
那宫妃看了一眼斜对面空位,压低声音:“臣妾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善待皇后,但摄政王归京,皇后娘娘尊贵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叶婕妤轻呼出一口气。
别人不知道皇帝为何对皇后的态度转变,她可是一清二楚皇帝的谋划。
不过她还是没料到,谢启竟然为了皇后当众下自己的面子。
叶婕妤心里闷着一股气,同时又生出一丝同情。
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会愿意被自己的夫君转手送于他人?
皇帝是要让皇后去勾引摄政王,可摄政王未必会怜惜皇后。若是不怜惜,那危吟眉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自然会被丢弃如敝屐。
叶婕妤抬头看上方,见皇后端庄坐在那里,身披华裳,双耳挂璀璨珰珠,唇角笑涡浅浅,
今夜宫里灯火辉煌,映亮她的面容,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玉貌绮丽,不可方物。
这副模样,好似全然未受禁足和摄政王归京一事的影响。
叶婕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皇后想通了?
四周传来宫妃们低低的交谈声,议论着摄政王容貌如何:“咱们圣上已是清俊,听说摄政王更是容貌不凡,卓拔不群。”
“娘娘,你可曾见过摄政王?”
四年前叶婕妤还没入京城,自然未曾见过摄政王,听她们议论,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摄政王真如你们所说不凡,那他与皇后可般配?”
宫妃们面色一变,哪里敢接这话?
正聊着,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宫人尖细的嗓音传来:“摄政王到——”
殿内为之一静,目光齐齐投向殿门口。
“摄政王到——”
“摄政王入见——”
这声音如潮水般散开,一重一重。
殿外朔风吹进来,吹得帐幔翩飞。
众人翘首以盼,只听到殿外一阵阵马蹄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动大得骇人,透着霜刀般诡谲的力量。
殿口黑漆漆一片,影影憧憧出现几道人影,脚步声逐渐近了。
“哗啦”一声,一男子大步迈进殿中。
为首之人面容俊朗,身量高大,鹰隼般的目光扫视一圈,视线所及,殿中人无不低头行礼,莫敢与之对视。
他单单立在那里,便是气场逼人。
屋内安静极了,北风呼啸着,屋内烛光一时暗一时明亮。一股说不上来的无形的威严从大殿上方压下来。
危吟眉喉咙发紧,视线从此人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深邃压抑的夜幕。
进来的人不是谢灼。
他身后的才是。
就在为首之人的气场震慑住众人时,此人却侧开一步,朝身后人抱拳作礼。
“摄政王。”
一句话,三个字,掷地有声。
雕梨花的殿门朝两侧拉开得更大,那轻轻的“嘎吱”的声音,在这夜里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浓密的雪花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屋外朦朦胧胧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男人迈开步伐,一步步走近,身影朗朗昭昭,玄色黑狐毛披风压身,如松般挺拔威严。当他跨入门槛,殿内人甚至能听到他身上玉佩华琼碰撞发出琅琅之声。
那一双漆黑幽暗的眼底,仿佛能吞噬人心,昳丽的长眸淡淡抬起,便与最上方的危吟眉目光遥遥碰撞上。
谢灼走进来,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尖上,四目相对不过一刻,却漫长得仿佛度过一年。
北风吹打,风雪肆虐,落在他身上。
四年未见,风霜如刀洗去了男子身上肆意张扬,余下一派冷沉凌冽。
男子长眉入鬓,挺鼻薄唇,薄薄的雪雾飞舞在他周身,脚步沉稳,若踏着一条尸海血路走来。
气场如剑气催,让人想要三叩九拜。
偌大的宫殿,闹腾的宾客,在这一刻全都陷入了寂静。
危吟眉指甲深深掐入了掌中,有鲜血沿着指甲滴落。
她面前景象变得模模糊糊,只觉四周跳动的灯火,那殿柱上雕刻的狰狞兽首,都朝她怒目而瞪,仿佛下一瞬就会扑出啮咬她的脖颈。
在她恍惚之际,宫人禀报声响彻整个大殿,回荡不绝。
“摄政王谢灼归京,觐见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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